少年离开了自家那间所谓的草药铺子,去了云宁镇东巷,准备买二两猪肉,给老酒鬼吃点好的,长点肥肉。要不然,那个死酒鬼,老是一脸憔悴,面目苍白,如若皮包骨一般,弄得街坊邻居还以为自己好吃懒做,毫无人性喽!
云宁小镇的东巷边缘,山穷水尽处,长有一身腱子肉的彪悍大汉姓凌,单字恽,也是小镇里头唯一一个屠夫。
这凌屠夫手起刀落,从一大块满是油腻的猪肉的边边角角处,就像剔除毒瘤一般嫌弃的切割出一块烂的不能再烂的肥肉,说是肥肉,却是猪皮居多。
苏良见此一幕,骤然皱眉,正欲开口吐言,却是被凌屠夫瞪眼止回去了,其上脸色却是不太好,分外阴沉。
彪悍大汉暼了穷酸少年一眼,满脸嫌弃的囔囔一句不知所云,反手间将那块二两猪肉,实则却只一两半少许的猪皮肉,用浓郁青绿色的大大玉米叶子包裹住,用力一抛,甩丢向苏良。少年一怔,手忙脚乱的接住,方才松了一口气,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
满脸胡渣的彪悍大汉重哼了一声,也未曾多言,卖出猪肉后,压根没有顾忌那个穿着草鞋的少年的所感所受,大大咧咧的将锋芒毕露的杀猪刀砍进木桩中,满是嫌弃的暼了少年一眼,摔门而入。
苏良蹙眉,也不曾抱怨,毕竟钱财先前也是早已付好,这猪肉,不收也得收,何况那老匹夫,也没给自己争辩的机会啊,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太息一声,就此别去。
直到少年的身影完完全全的隐没,屠夫家门口隐隐约约的走出一个人影,从身形上看,极其臃肿,如若仔细观摩,却是会惊讶的发觉,这所谓臃肿的身影,竟是因为一层厚厚的被褥裹紧所致。
粉红色的被褥中探出一个看上去就极其机灵的小鬼头,她快速移动着,就像是一只高速行走的鳖,四肢活跃,猛然冲到窗框边,“嘿”的一声,用力拍了一下彪悍大汉的后背,大叫道:“爹,在干嘛呢!”
“没啥子,想起了一些往事……”彪悍大汉尚未回头,便已然知晓来者何人了,除了被自己宠上天的独女凌瑶儿,这小小的云宁镇中,哪怕是那高居庙堂之高的教书夫子也不敢这般无礼。
名唤凌恽的凌屠夫摇了摇头,轻轻叹气。后头被厚被褥裹紧的少女凌瑶儿晃了晃头,兴许受了冻,身子有了寒气,又默默的把头缩回被褥中,她含糊不清道:“你每次故意欺诈完小苏良后,都说想起什么什么往事……”
“想当年……”凌恽笑了,抖了抖一身的腱子肉,突然话止。紧紧裹死的凌瑶儿却是突兀有了好奇心,双手抓紧粉色的厚被褥,不肯撒手,又是探出脑袋来,古灵精怪般的摇头晃脑,缓缓靠近到彪悍大汉身旁,她吐了吐可爱的香舌,嘻嘻一笑:“想当年什么啊?”
少女带着满满的好奇心,却是忽然发觉了一只大手正向自己探来,不由一怔,扯了扯被褥,果断弃车保帅,浑然迸射出磅礴的气息,如若壮士断腕一般地运气使力,将其用力甩飞出去。
没了被褥的束缚和禁锢,凌瑶儿朝着凌屠夫摆了个鬼脸,嘿嘿一笑,竟是身轻如燕,矫健的身影掠过窗外,惊起一片长虹,眨眼之间,已无踪影。
而那床厚厚的被褥,好巧不巧的落在了一脸无奈的凌屠夫面前,他也曾试图伸手去接,却是得不偿失,彪悍大汉默默的捡拾起被褥,用力拍去灰尘,不由轻骂道:“这死闺女,不知道被褥难洗难晒难干啊!”
骂着说着,凌恽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任由柔和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胡渣上,汉子搓了搓脸,做出了一个十分破坏氛围的举动,他在抠鼻屎,这种感觉有点舒服、安逸、散漫。
想当年。
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
……
穷酸少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把那“二两”猪皮肉,用崭新的三四片玉米叶子叠了又叠、包了又包,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专心致志,最终心满意足的啧啧称赞,将其拥入怀中,死死扣紧。
他探头探脑的张望四方,神情谨慎,好似会半路突然杀出个大汉来,生猛粗鲁的将他如视珍宝的“二两”猪皮肉强取豪夺走。
不久后,苏良到了老酒鬼的住宅,望着那跟自己当下居住的草药铺子几乎半斤八两的草房子,少年感慨万千,莫名的失落静静发酵,乡愁晕染,这也曾是自己的家啊,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
穷酸少年坚强一笑,默默的把尚存余温的“二两”猪皮肉轻轻放置老宅门口,扯着单薄的衣袖用力擦拭门框。
半晌后,他方才离开此处,那“二两”猪皮肉却是静静的卧躺在门口,等待着老宅现居主人的捡拾、吞食。
苏良离开后不久,直到那沉重又轻快的脚步声骤停,此处风吹草动,草木皆兵,瞬间又仿佛一动不动,古井无波。陡然间,尚且剩几杠破旧木条的老槐木门,轻轻的被一只深麦色的大手推开,与之同时伴随着的是那熟悉而刺耳的“嘎吱”声。
那只大手突然探出,忽慢忽快,竟是看不清其手掌,只能见得模糊一片,而门口包裹着的猪肉却是不见踪影。
其中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滞滞泥泥,那只大手的主人自当应是这老宅其主苏嵬,也是那穿着草鞋的少年的口中的老酒鬼,当然更是他在这个人世间唯一的亲人。
老酒鬼躲在门后边,并未露出脸庞,也不曾多言,果断而刚烈的摔门而入,而那扇经遭无尽岁月洗刷的老槐木门却是遭了殃,兴许是受不了这般莫大的气力,陡然被震飞出几枚腐败的木钉,落在地面上静静打转着。
这一对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