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六年六月二十三日,一封密信自怡红院发出,从无人知晓的羊肠小道送至将军府上去,经守门童子、寻常下人、管事等等好些人之手,最终送达到了姜大公子书房中,正被一个翠绿的茶盏压在几桌上。
有一只手将茶盏轻轻拿开,放到一边去,看着那封信函,若有所思的动手拆开了,取出里面的米黄信纸,垂头轻观,眉头缓慢的蹙了起来。
密信内述,如下所示:
吾兄如晤,敬启者,一别累月,思何可支?早闻兄惑,茶饭不思,辗转反侧,数日顿悟,豁然开朗,茅塞顿开,拨云见日,心生一计。仆不敢忘,兄之提携,欲书其上,乃大惊之。纸非金石,恐泄旁人,仆不敢言,故而藏身。二四城南,土地神庙,邀兄一叙,恭迎兄至。草率书此,祈恕不恭,敬祝康安,安歌敬凛。
姜远道蹙眉收起了密信,叠好放进里衣去,出了书房,从西阶直上,去了堂下。
只见内庭上早有人在,靠在东楹上,闭目养神,姜远道离开高台,从屋漏处走到西楹边上,也靠在上面,把目光投到对面的姜二公子身上去,恰逢二公子睁眼,蓦一刹那,四目相对。
“看来你已经大约莫接受了这残忍的苟且之事了?”姜远道开了金口,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还行,我没那么差劲。”姜二公子自嘲地笑了笑,语气略显冷淡,这倒是让姜远道愣了愣。
“还打算重掌兵权吗?”
“心有执念,你可放心。”姜二公子挑了挑眉头,整个身子都贴在了东楹上。石柱的冰冷一如昨日那流满泪水的桌面,何其相似。
“如此甚好。”姜远道不知为何的低下了头,静默一阵子,缓缓抬头,看着轻佻无比的姜二公子,只吐出了四个字。
对面没有回话了,气氛尴尬起来了,一切都静止住了,互相都沉默许久了,有一片叶子被风徐徐吹进来了,有人忍不住说话了。
“如果我离开了你,离开了青城,你会怎样?”大公子问。
“高兴。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二公子回。
“为什么呢?”大公子又问。
“一身轻松。”二公子又回。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大公子再问。
“对。”二公子再回。
“原因呢?”大公子还问。
“童年时的那头老青牛你还记得吗?你竟然把它杀了炖了,当时我就认定你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二公子还回。
“就这么简单?”大公子复问。
“讨厌你就这么简单。”二公子复回。
“是吗?我记得炖那头老青牛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事后你不也吃的很欢乐?”大公子笑眯眯的问。
“那是意外。”二公子嘴硬的回。
“我明日要出城一趟,你须得照看府上大小事。”大公子吩咐说。
“我知道了。”二公子头都不带抬起来的答。
……
陈府上,阿通低着头拿着扫帚认真的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忙乎了小半会儿,院子一角被枯枝败叶给堆满了,看上去很是昏黄。
阿通秉着火折子,走到那墙角边上,正打算就地焚烧那堆落叶来着,身子正弯到一半,只见那一堆落叶好似那么地动了动,他诧异的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
恰好这时一个身影从落叶堆里猛地蹦了出来,落叶堆“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后,连带着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为之一震,其落叶横飞,飘到院子去,动静之大,将阿通有意护着的火折子都给扑灭了。
阿通苦笑着拍了拍深蓝色短褂上的火灰和树叶,定睛看着尘埃落定后露出的一张藏有笑意的面孔,一脸悻悻然的说道:“公子,我刚扫好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陈安歌干咳一声,大声说话。
“公子,你赔我。”阿通委屈起来了。
“那个啊,阿通,本公子明日要出城一趟,你要照料好家事啊。”陈安歌摸了摸鼻子,使出了他惯用的招式,转移话题。
“公子……”
“就这样,不说了不说了,不就再扫一遍嘛,我陈家的男儿就要有一颗积极向上的进取心,要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重扫一遍,何须挂齿?所以,为了明天,为了爱情,为了为了为了为了为了为了……!加油吧!少年!”陈安歌重重的拍了拍阿通的肩膀,连忙抢先一步地语重心长地开口糊弄道。
话刚说完,陈安歌就脚底抹油,一溜烟的不见了。
阿通无奈地拿起了扫帚,低着头活像一头吃苦耐劳、胼手胝足的老牛,认真无误的打扫庭院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
黑湫湫一片,有一只健步如飞的白猫,在看不清的岩壁上纵身飞跃着,它那对金刚眼睛锐利无比、炯炯有神,被它用猎人看待猎物般的眼神所锁死着的,是一大堆惊慌失措的逃窜着的黑翼蝙蝠。
“阿良。”远远传来了洪钟般的叫喊声,很快的一个身影从一边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一个火把,烛光摇曳,照亮黑暗。
那被叫做“阿良”的白猫猫耳一动,那双浑圆的金刚眼睛迅速的暗淡了下去,整个身子中了定身术般的定格了,傻傻的,直直的,猛地往下掉。
“阿良,别跟那些蝙蝠玩耍了,就算它们之前不长眼的惹怒了你,你也须得要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宏大量啊,宰相肚里能撑船嘛。何况一则这些蝙蝠与这洞府道缘颇深,乃是前任主人所遗留之物。二则我在这洞府待了数月,你也欺负了这些蝙蝠数月,还有外头那些可爱的小妖也天天被你狗仗人势的欺负着,这件事,该有始有终了吧。”草鞋少年无奈的对着白猫说。
前头拼命逃窜的黑翼蝙蝠突然止住了飞行中的身体,回头远远的看着,露出极为人性化的感动、赞同、恳求夹杂一同的复杂神情。
“喵呜。”阿良大人有气无力的回道。
“欺负了这么久了,你也怪烦躁,不如全部杀了,图个清净?”苏良话锋一转,郑重其事的对着白猫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停下来本在原地扇动翅膀的蝙蝠群,顿时倒了一大片,而另外一大片则是用出了吃奶的劲头,死命的往前猛冲而去,撞到了墙壁打破了头皮都不管不顾。
一人一猫,互送目光,相顾无言,会心一笑。
……
晴空万里,万里无云,两个身影隐匿的躲藏在淡淡的云朵之中,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始终差了两三步的距离。
有意无意地落后于两三步的惨绿罗衣穿着的高大男子,看着前侧的雪白色宽松道袍的男子轻轻说道:“师尊,大师兄貌似不认你诶,你怎地还死皮赖脸的蹲在人家府上云中不肯走呢?”
“道墨啊。”白袍男子重重深叹,看着后边的卫白,语重心长道,“你越来越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了,我们天道酬勤山子虚乌有洞一脉的清规戒律都给忘了不成?来,为师突击检查,考考你,背一遍。”
卫白瞪大眼睛看着白袍男子,呆了片刻工夫方才回过神来,答非所问道,“师尊,我们天道酬勤山子虚乌有洞一脉就你我俩人啊。”
白袍男子转了转眼珠子,瞪着眼说:“胡说八道!你大师兄长安不是人?”
“可是,可是大师兄好像不肯重回师门啊。”他又小声回道。
白袍男子佯装愠怒,伸手做出一个“找打”的手势,“那是我没有将这前因后果细细说于他听,此乃时机未到之由。还有你,别想给我扯开话题,为师我脑子还很清楚,别给我打马虎眼,快背!”
卫白一个机灵的跳出几尺之外,听到白袍男子说自己“脑子还很清楚”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家师尊那一袭雪白道袍,脸上突然露出的异色很快地一闪而过。
他扯着嗓子唱道,“香汗淋淋玉肌腻,娇喘吁吁莺语啼,犹记窗前常吹萧,如今月下独赏菊。几度前山攀玉柱,屡次后峰寻幽径,人间冷暖君尝遍,其中深浅吾自知。拨去云雾见山岭,弄斜杂草蹋美丘;打开玉蚌取珍珠,深入谷峡淌山涧。扶手牵挽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云鬓半斜,羞展凤眼娇睐。唇含豆蔻,舌吐丁香,玉体横陈拥郎怀。好个勾魂的手儿,将奴家摩挲得周身酥痒难挨。哎哟!惹厌的手指溜入来,竟把奴的花瓣儿乱掰;哟!湿漉漉的教女儿家羞得怎消怀。挡不住蜂颠蝶狂,黄花嫩蕊堪怜爱;柳眉儿颦,蜂腰儿摆,哪禁得雨骤云驰、浪涌风裁;花心儿动,花蕊儿开,销魂蚀骨魄散去,涓涓春水泉涌来;藕臂横施,粉腿箍绕郎腰外;绵软娇无力,唤郎恣意爱。粉脸相偎,香肌迎凑;玉臂交挽,双腿紧缠郎腰后。”
白袍男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很快的脸上多了一轮淡淡的红晕,整个身子都好像热血沸腾起来了,难为情的羞涩,从耳根蔓延到了脚跟似的。
他抡起又重又长的衣袍,使上了浑身的气力,就朝着自家这说着下流话的还仍是恬不知羞的二徒弟猛抽过去,毫不留情,直教他皮开肉绽、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