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年间,一尺合31.4cm,一尺十寸,一寸也就是3.14cm,通天镜镜面直径差不多九寸长。
而靠这种计量单位的换算,佛祖只能悲痛的承认自己身长五尺八寸。
以前看史书,哪个好汉不是身长八尺,姿貌甚伟。
佛祖觉得再也不能自诩昂藏丈夫了。
只见通天镜悬空而停,在五座讲堂之上,以镜背山水楼阁朝下,镜面朝上,镜上浮现夕照,镜背的水开始流动,山也开始移动,山水相逢,一头小小蛟中指大小,破水而出缠山而上,从镜上夕照处显其形迹。
只见这头小可爱,小头细颈,胸前赭色,背后青斑,肋边若锦,尾似钢针,自镜面反射的夕照中探出头颅,打着圈的在镜面游弋。
黄昏时候的书院,平添了几分静谧,九天之上的神雷炸响,书院立马变得可怖起来,周围晃动的树影,像魔鬼在招手。
蛟龙开始变身,伴着雷声闪电,慢慢变粗变大,此蛟困于此镜,不知多少岁月,出来放风的机会寥寥可数,她很珍惜。
“蛟儿,瞪过去,磨蹭什么呢?”远处观夜山上传来的命令与威压,让蛟龙不敢怠慢,瞪着磨盘大的眼睛,在七间讲堂来回扫视。
镜子又叫镇蛟螭镜,不过这个名字只有先师知道,旧边墙书院山长周伯言,自己起了个名通天镜,非常的通俗易懂。
铜镜背面山水阁楼里的水,名春秋水,春秋两季,可召唤此蛟出水映照万物,而夏冬两季蛟不会出来,通天镜如普通镜子一般。
周伯言谓此蛟:春秋登天,夏冬潜渊。
此蛟性畏铁,春秋水下,就插满铁柱,横亘着铁索,水中铁牛更是不计其数。
史上治水不力,水灾频繁,民间认为这是有蛟龙作祟,常铸铁牛抛入河中,驱蛟镇水。
此蛟不只怕铁。
明朝冯梦祯因家藏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所以把生活的地方命名为快雪,写的作品也大都以快雪名。
他有一部《快雪堂漫录》,上头说“蛟木类,畏五金”,这意思是蛟五行属木,害怕开五金店的。
佛祖对山长豢养的小蛟龙觊觎已久,不过周伯言一直贴身放着,根本没有机会偷出来。
通天镜祭放到讲堂上空的时候,雷声大作,天色更暗了,隐身的佛祖,感觉到不安,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没变,很稳,不过千草第三题以后的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千草,我要走了,监考怪物来了。”
“监考怪物?”
“山长大人有个宠物,乃是一头保留一丝神智的蛟,这个东西用眼睛扫视过去,一切无所遁形,就连我这个隐身术都不好使,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出原形,我出去就好了。”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不过千草看到穿堂春风起,知道那个人走了,千草莫名的有些失落。
蛟龙出镜的时候,佛祖跑到门口,对面有两个师兄负手而立,佛祖认得,高个子是负责迎宾的典谒,矮个子是担任书院引礼、赞礼的引赞。
佛祖重新蹑手蹑脚,从监考师兄身边悄悄移身而过。
那个典谒师兄鼻翼微动:“好浓郁的葱花味,师弟你闻没闻到。”
“师兄你是饿了吧?”引赞的师弟打趣儿道,“要不我在这看着,你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你看山长祭出了通天镜,这个时候应该没有敢交头接耳互相作弊的。”
佛祖想起来了,自己早上吃了两张葱花烙饼,暗暗腹诽食堂师傅,葱花饼里的葱花放的忒多了些。
佛祖脚步不停,奔跑跳跃,转眼奔出讲堂,到了开阔地,只要不连累了千草,其他无所谓了。
佛祖躲着探照灯似的龙眼,不过这个傻蛟龙,不仅扫视讲堂,讲堂附近她也不放过。
佛祖气喘吁吁,杀了这头死龙的心都有。
龙眼望见了佛祖,这次无所遁形,无奈现了真身。
“佛祖。”
远处山上那道威严的声音字字入耳。
佛祖垂着头,臊眉耷眼的。
蛟龙飞身而下,只见得她胸前赭色无比的赭。
“上龙。”佛祖这不是第一次骑龙,每次骑龙,都感觉怪怪的,相比龙背,他还是更喜欢小哥哥的哪吒,被没有狐臭的胳膊夹着,也比龙背安全。
“骑龙少年,冲啊!”佛祖一咬牙,大喊一声。
蛟龙冲天而起,身子笔直,成九十度,佛祖双腿悬空,拽着龙须。
佛祖稍微动动身子,粗大的闪电就会劈到他肉身消亡,元神出窍。
他以前骑龙的时候,怕对眼睛不好,面对闪电总会闭上眼,今天他倒想认真的看看这闪电的真身。
“劈来见我的闪电,你是一道好闪电。”佛祖不忘贫嘴,因为他知道有很多考生在看着自己,此刻不能怂,只能努力假装坚强,“电光是天的诙谐。”
佛祖幼稚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蛟龙嘴角噙着冷笑。
佛祖看见了那道持续一分钟的闪电,没有想象里刺瞎双目的亮,他看到了很多的匕首,粗壮的闪电竟然是由无数细小的匕首组成的闪电匕首。
他像是明白了很多,从山长给的魔女斗篷到现在的闪电匕首,都是这个世界的神器啊。不过怎么归拢这道闪电匕首,佛祖还没有头绪,因为这头蛟龙已经疯狂了,佛祖感觉自己被摇来荡去的快脱力了。
“龙哥,龙弟,龙姐,龙妹,给点面子,让我坐的安稳一些,别让我狼狈的出丑了,回头我给你春秋水里投放点葱花饼,可好吃了呢,你要喜欢吃肉,我去观夜山那边的海里给你抓俩螃蟹大虾,你平日也有了玩伴,你要碍于身份高贵,变成跟班小弟也行,以后大虾螃蟹繁衍生息,组成虾兵蟹将大军,你统率万兵,多好的人生路线啊。”佛祖胳膊酸胀,这死蛟一直蹿天入地,就是不去观夜山,看来她还是没玩过瘾。
米小烫望出去,视线里看到一尊庞然大物,实在是因为做题做的快疯掉了,完全的物我两忘,此刻回过神来才发现外头天也变了,闪电与天雷交叉着出现,其他考生也都死死盯在外面,就连监考的学长也在苦笑摇头。
那个自己心仪的姑娘,美目泛彩,像要望断秋水。
“这是龙啊。”米小烫吃醋道。
“那个小人,怎么会拥有龙的坐骑?”
“那是山长的龙。”
“山长不坐,怎么给他坐。”
“哦,他不是监考官,不知道怎么溜进来了,肯定是被山长的龙发现了,这才要逃,不过逃不掉的,骑龙是去受罚的。”
“会受到什么惩罚啊?”
“揍屁股吧,这是山长对他一贯作风。”
“骑龙多拉风啊,揍屁股也值了。”
五间讲堂,两百多名学子,都看到了,佛祖骑龙的英姿。
不过有苦自知,蛟龙喜欢直上直下,不喜欢曲里拐弯,佛祖拽着蛟龙须子,一会被甩出去,再被甩回来,又甩出去,又甩回来,想吐吐不出来,头晕脑胀,只两手死死抓住须子。
“你个傻蛟,别人说你是龙,你就是龙啊,你是蛟懂不懂,你再让我悬空,我就打到你妈都不认识你。”佛祖生死全在龙的一念之间,不过他也被耍出了火气,嘴硬道。
这种东西天生高贵,流淌在骨子里的骄傲,通天镜能镇压住她的神魂,但镇压不死她的心。
趋炎附势,卑躬屈膝,杀死她,她都不会干的。
蛟龙非常排斥这种感觉,有个人在骑她,龙族能想象吗?她觉得自己已经无颜面对先祖,从讲堂到观夜山顶,佛祖在龙背上的时间楞是没超过十秒。
“你是蛟,别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叫你蛟龙,那是抬举你,知不知道,你对主子这么不恭敬,是大罪懂吗,斩蛟人,我见多了,屠龙术我都会一招半式,你个还没化龙的傻蛟,把我惹恼了,大不了斩了你。”佛祖恶狠狠的威胁道。
“史上斩杀恶蛟的皆可称为勇士,我不愿当勇士,我想当屠龙者,专等你变龙,杀你成名。”佛祖还在大言不惭。
“降龙十八掌,听没听过?”佛祖仗着读过几本金庸武侠小说,开始列举自己知道的掌法。
“亢龙有悔。”
“飞龙在天。”
“龙战于野。”
“神龙摆尾。”
“我估计用不了几招,你就死了,然后我就刮龙鳞,拔龙筋,剔龙骨,喝龙血,烤龙腰子。”佛祖说的自己都流口水了,恨不能现在支起烧烤摊来。
斩蛟人,确实有,而且大都没有多少打斗细节。因为蛟都在水里与斩蛟人战斗,大部分都是直接渲染气氛,什么江水变红,然后斩蛟人一手提刀,一手提着首级,浮出水面。
楚国次非在吴国干遂得一剑,两蛟夹舟而行,次非认为这俩傻货是看中了自己的宝剑,这才尾随自己,遂怒而斩双蛟。
隋朝赵昱,本在青城山修道,被隋炀帝封为嘉州太守,做官非他本意,上任期间,有蛟龙兴风作浪,赵昱可算找到辞官理由了,提刀入江斩蛟,后弃官归隐。
东海上有勇士甾丘,他的马饮泉水,死了,他入水斩二蛟,真是不讲道理啊,你的马是喝水喝死的,又不是我们哥俩儿咬死的。
澹台灭明,携壁过河,有河神喜欢价值千金的白壁,以双蛟恐吓,交出白壁。作为孔子弟子,你可以义求,不能没脸没皮的威胁抢劫,遂杀二蛟,河神偃旗息鼓。澹台灭明投壁于河,三投壁出,河神是没脸再要了,因为这不是凭自己实力抢来的,而是对方以一个胜利者的嘴脸施舍的。他可以客串强盗,但不能沦落为乞丐,这是作神的底线。澹台灭明见河神不要,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不要那就都别要了,就毁掉了好好的一块白壁。这就是澹台灭明斩蛟破壁。
元封五年,汉武帝自浔阳登舟巡江,一蛟见真龙不拜,天子张弓射蛟。
周处斩蛟,这个上过学的都学过。
与蛟与龙搏斗,固然能出英雄,对于现在的佛祖来说,还太过遥远,他要真的有实力,就不会对着傻蛟吹嘘自己会屠龙术了。
蛟龙一拱身子,佛祖被甩出去,砸起一地烟尘,中间撞了几块石头,佛祖抱着头,这才避免了鼻青脸肿的下场。
蛟龙深深望了一眼佛祖,随即缩小身子,在镜上绕了两圈,回到镜背的山水楼阁里,山归位,水静止,岁月静好。
“爷爷。”佛祖无人的时候,俩人以爷孙互称。
“混账。”不过周伯言吹着胡子瞪着眼不按常理出牌。
“我是不是不再是您的好孙儿了。”佛祖泪眼婆娑。
“多大了,还作苦情状,你去讲堂作什么去了?”
“帮人作弊。”
“帮谁?”
“朱无腿的闺女,千草。之前姐姐为了书院生源,与朱无腿这个西塘丐头作交易,传唱至大街小巷,这个乞丐之所以会答应姐姐,就是因为姐姐许下了他的闺女可以进到书院来,后来东窗事发,您老人家慧眼如炬发现了,再让她闺女进书院这事就不了了之,姐姐也不再提起,怕您生气。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失信于人,即使是个下九流的乞儿啊。”佛祖三分真七分假的忽悠着。
“朱无腿的闺女来咱们书院考试,这就是一个好的信号,更何况阳盛阴衰,这是不好的,人有七情六欲,总比便宜那些青楼妓子强。”佛祖对青楼的成熟女人很有戒心。
“西塘今年新开的青楼有五所呢,书院学子数百,正青春年少的不在少数,少年慕艾这是多正常的一件事,没有同龄人,他们肯定被拐带着进青楼,与那些风尘女子厮混,平白坏了名声不说,兜里的通宝,会比脸都干净。”佛祖掰开了揉碎了对爷爷解释,招收女学员的重要性,佛祖对自己无比翔实的数据很有底气。
“千草是个好孩子,私下我去看过她,书院大门一直为她敞开着,不过你是从哪里知道,西塘今年新开了五所青楼的?”周伯言不动声色,问出一道送命题。
佛祖张口结舌,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成了哑巴。
……
观夜山上再起烟尘,一阵棍棒抽击皮肉声,还有绝望里略带点沙哑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