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乐理了理敞开的西装门襟，满脸歉意地走进来。
他身着深棕色的薄款西装，西装袖连同衬衣袖子一起，撸到了胳膊肘上。他脚步匆忙，一边走，一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好像真从哪里赶过来一样。
李总狐疑地看着走近的王家乐，真不是躲他吗？
其实王家乐刚才是到车间去巡视了一趟，额头上的汗可是真汗！
王家乐直走进来，到会客厅的沙发主位上坐下。看李总将手上的烟头掐灭了，他赶紧又拿起桌上的中华烟盒，倒出一支烟递给李总，随即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王家乐也不管李总满脸狐疑地打量自己，他转过头来看向坐另一边的小张，好笑的说：“小张，你这样牛饮别浪费了我的好茶。”
小张刚灌了一杯苦茶汤，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那个样子，好像刚刚喝的是苦药，而并不是茶中上品黄山毛峰。
滋味醇甘，香气如兰，韵味深长的黄山毛峰，被小张喝成这个样子，也是没有谁了！王家乐不禁失笑。
也难为小张了，为了陪客人，连茶都喝上了！以前他可是从来不肯喝茶的！
小张斟了一杯茶，放到王家乐前面的茶几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一脸馋像地说，“王总，我馋这茶叶好几天了，回头你送我二两尝尝？”
王家乐看了眼就义一般豁出去的小张，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你包一斤回去，你可一定要给我喝完。”
“谢谢王总！那我包茶叶去了，李总王总，你们慢慢聊。”小张点头哈腰走了出去。
一出门，小张的脸马上拉长了，谁要喝那苦汤了！为了活跃气氛，他打滚卖萌的容易吗！
小张一出去，会客厅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广博布料的李总，靠在沙发上，冷冷的看着王家乐和小张的动作，沉默不语。
他深吸了一口烟，闭气，再慢慢地吐出一串烟圈，烟圈袅袅而升，越来越淡，快升到天花板时就没了踪影，会客厅里，只余下越来越重的烟味。
没一会儿，一支烟很快就吸完了。他夹着烟头的手往烟灰缸里一伸，一拧，掐灭了烟头，“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远航拖欠了我们三个月的货款该结一结了。”
王家乐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李总，平时的交割时间都是两个月一结。这次只是迟了你一个月时间，以前也不是没有的事，不都很快给你补上了！我们合作那么久的交情，你堵上门来也太不够意思！”
李总的广博布料，规模并不大，主要生产各种类型的棉布。他们是在远航刚开始做加工时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
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两家也算是互相帮衬着成长起来的。广博那么快找来，王家乐心里实在有点难过。
李总黑黑胖胖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不自然，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按说，回款不准时，你们远航不是没有过，我也一直网开一面。因为我对王总的诚信有信心。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远航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回头你门一关，我上哪找你去！”
“我们远航只是暂时资金周转不开，谁造谣要关门了！”王家乐把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放，杯子与茶几相撞击发出一声脆响。
李总讪讪的摸了一把光光的头顶，“这不，大家都在传吗！谁不知道！”
王家乐递了支烟给李总，慢条斯理地点燃，然后，又给自己也点了支。他深深地吸了口，再慢慢呼出一串长长的烟圈，“说吧，刘勇都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李总看着王家乐一脸了然的样子，知道他猜到了，脸上越发尴尬，沉默了好一会也没出声。
“刘勇答应让你给铭典供货？还是长期的供货？铭典是大公司，每季度的出货量惊人，你们广博傍上铭典的话，业绩可以翻几番了，这条件的确诱人！”
王家乐又吸了口烟，身体往后仰了仰，让背部完全靠着沙发，两胳膊放在沙发扶手上，有点居高临下的气势。
看到李总的眼神越来越亮，王家乐准备泼他一盆冷水：
“你们签合约了吗？如果跟你签了订货合同，势必要放弃其他供应商。你们广博的布料，跟其他大公司的布料之间的差距，相信你自己也清楚！”
听王家乐这么一说，李总那颗咕咚咕咚冒着泡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是他太激动了。
李总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的布料在同行业同品种中排到什么层次，他当然清楚。
广博的面料，虽然花式上一直追着欧美的新款式，但是，由于机器的原因，质量终究是和那些大公司没法比的！在同行中，能排个中档都算不错了！
铭典的刘总能用他广博的面料？就算他同意了，他公司的其他董事能同意吗？
王家乐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刘勇就为了挤垮我们小小的远航，不顾遍布全国的客户，放弃质量稳定、花式新颖的供应商和你们广博签约？他脑子有屎吗！”
刘勇并没有提签约的事，他只是口头的给广博画了个大饼！就算是签了合同，还有可能生变故，何况是一个空头支票！
李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刚才发光的眼神已经不复存在。
昨天刘勇找上他说了这事，他还以为是中大奖了！想着公司熬那么多年，终于有个大客户，终于有机会能往前跨一大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刘勇。
当时他还跟刘勇打保票，信誓旦旦地说这事包在他身上，先要账，再切断货源……他已完全沉醉在对未来的畅想中。
现在看来，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了，都办的什么事！便宜没占到，倒要把自己先贴进去了。
刘勇想利用他一把，再把他甩掉？是把他广博当成傻子了吗！李总心底冲出一股怒火，将脸憋得通红。
王家乐看着对面变幻的脸色，又加了一把火，“如果断了我们货源，我们远航也不是非你广博不可！”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供应商来找过我们，他们的条件有比你好的，但我们为什么一直选择你们广博？”
“甚至，在我们远航刚改做品牌的时候，也完全可以把你们广博刷下来，但我们还是选择了广博！知道为什么吗？”
王家乐将靠在沙发上的身体坐直，看着李总，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广博质量有多好，有多独一无二，而是，我们合作了快十年的交情！”
王家乐顿了顿，“现在，你要结束我们的合作，结束我们的交情，我没话可说！那拖欠的货款，我会在十天之内给你凑齐！”
王家乐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掐，站了起来，“小张，送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