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东边的新城快建好了，我儿子就在那边负责造城墙的，到时候我们一家都要搬过去咯。”
“你儿子可真有出息！”
“是啊，老李头你就等着去新城享福吧。”
蓝源庇护所的小广场上，几个出来晨运的老头老太太一大早就在这里聊起了家常。
他们的年纪都很大了，而且都是没有觉醒能力的普通人，所以平日里也只能帮子女带带娃，做做家务之类的，对他们来说，如今的生活跟灾难降临之前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呼呼呼呼～”
一架直升机从广场上呼啸而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观望。
“快看！是直升机！”一个穿得像粽子那样的小孩指着天空兴奋大叫。
“噢噢噢～”一群小屁孩嘻嘻哈哈地向直升机飞过的方向追逐跑跳。
有个老太太担忧地说道：“又是直升机啊？这几天好像天天都看到，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概又是哪个大人物吧，我听说原先从这边调派出去的那些S级异能者都陆续回来了，这几天可热闹的很！”其中一个老头得意道。
“这个我知道，我听孙女说当年我们庇护所一口气出现了九个S级异能者，后来有六个被派去别的城市坐镇，当时这事可为我们蓝源市涨脸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这几天回来又是怎么回事？”
“呃，这个……”
“嘿！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那个炫耀儿子的老李头这时神秘一笑：“据说啊，他们回来是为了看一个人的！”
“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啊？快说，快说！”几个老头老太被勾起了好奇心，连忙催促着老李。
老李头很喜欢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于是他又故弄玄虚道：“你们知道几天前D区来了新住户吗？”
“你是说……那几个外国人？”
“不对不对，好像只有两个是外国人，还有一个不是！”
“我听说他们还养了一头魔兽！”
“不是吧！魔兽这种可怕的怪物也能养？多危险啊！我回去就叫家里的小孩不要跑到D区玩。”
“是啊是啊……”
一说起八卦，这些老头老太就聊得更欢了。
“哎哎哎！别扯远了，老李你是说那些什么艾…斯级的人回来就是为了那几个人？”
老李点点头：“没错！据我所知就是这样。”
“不会吧，既然那几个人这么有面子，为什么还住在D区？这说得过去吗？”有人疑惑道。
他们口中所说的D区，就是指距离城墙最近的那些建筑，也是居住面积最小，档次最低的那一批房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打听到的就是这样。”老李接着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而且不止是他们，我还听说就连方舟基地和上界的人都来了……”
———
这几天，阿苇，不，已经重新叫回原来名字的叶维，接连不断地见了很多人。
除了那天去接他的林曦、婷婷、洛克、小雨、罗拉、陈天城、梁思雨、阿珍阿强一家三口，当天晚上又见到了冰人和他现在的女友杨雪琪。
还有众人各自的父母家人，据说当年他和大家曾在陈天成建立的酒店基地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彼此都很熟悉。
接着叶维又在他们的带领下出了庇护所，分别去看了他曾经住过的宿舍，还有被烧得焦黑的五星级酒店。
不久后又见到了张嘉明、林千和程书，还有千里迢迢从方舟基地赶来的宋真、从上界传送到方舟基地的陈木和伊利亚、和一路护送他们的飓风小队。
然而，尽管去了曾经住过的地方、见了这么多人、反反复复地观看从前的照片和视频，但叶维的记忆还是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看着那么多人满怀激动地赶过来见自己，最后又失望的离开，叶维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有一种辜负了别人期待的感觉。
只是，听着他们不断地说起自己的过去、说起自己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做过哪些事……叶维发现，前些天隐约感到的那种排斥感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当一个人静下来时，他有时候不禁会反问自己：难道我是在对恢复记忆这件事上感到排斥吗？
在他们的口中，以前的我好像把自己当成了超级英雄，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经常拼了命地去杀敌、去救人……
但是，这样活着……不会感到很累吗？
这样看来，好像记忆不恢复也没什么大不了……是吧？
就当作一个普通人，踏踏实实地活下去，难道不可以吗？
只是每当叶维这样想的时候，那种虚无感又会从心底里涌出来，时刻侵袭着他的身心，非常的难受。
仿佛思想与身体产生了矛盾，所以这些天叶维的精神都不太好，甚至频频做噩梦。
………
“刘小芸的入学手续怎么还没办好？还有，我申请的A区的房子为什么没有批下来？”
冰人沉着脸问向办公桌后面的后勤主管。
“先别急嘛杨长官，你这几个朋友的身份问题还没弄明白，我也只是按规矩办事而已？”后勤主管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
“他们的身份不是早就报备过了吗？由我作担保还不够？”冰人皱起了眉头。
“你是他们的朋友，你自己来证明他们的身份可没什么说服力。”后勤主管冷笑道：“三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有两个是外国人，甚至还带着一头凶恶的魔兽，要是它突然发狂杀人了怎么办……”
“那是召唤兽不是魔兽！”
“哼！召唤兽？你能证明吗？我还说它是妖兽装成的呢！”
看到这后勤主管一副胡搅蛮缠的嘴脸，冰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双手按在办公桌上，面无表情地问道：“是陈紫珊让你这样做的？”
原来，这人叫周坤，正是当年陈紫珊甩了冰人转而傍上的那个官二代，这个后勤主管的职位也是他老爸费尽心思才让他坐上的。
冰人猜得没错，周坤本来跟他没什么交集，甚至都说不上认识，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去得罪一个S级异能者。
但他最终还是架不住这几天陈紫珊一直在他耳边吹的枕头风，而且他也是有认真做过功课的，虽然冰人的职位比他高，但严格来说冰人还真的管不到他头上。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叶维归来的事情虽然并不是对外保密，但其实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周坤虽然知道这几天好多大人物来庇护所了，但压根没有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出。
被一语道破的周坤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的眼珠子下意识地瞟向四周，待看到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松了一口气。
“咳咳。”周坤清了清因紧张而发痒的嗓子，接着正色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冰人一言不发，就这样盯着周坤，无形的肃杀之气不知不觉地笼罩着整个办公室。
“你，你想怎么样！”首当其冲的周坤此时就像离开水的鱼那样，立刻感到呼吸困难。
冰人还是没有说话，但身上的杀气却越来越浓了。
就在周坤惊恐万分地以为他要暴起杀人的时候，冰人却一转身，就这样走出了办公室。
“呼——！”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大多都是些普通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威压，一个个被吓得不轻。
“什么味道？”这时，一个离周坤很近的职员突然闻到了尿骚味。
下一刻，周坤缩着脑袋，捂住裆部羞愤欲绝地飞奔了出去。
留下一办公室的人面面相觑地愣在那里。
………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来探望叶维的人已经减少了很多。
这天下午，叶维坐在床边，手上拿着一台平板电脑，正对上面反复播放的视频看得出神。
在他对面，百无聊赖的刘非凡正躺在略显迷你的床上睡大觉。
而小芸和波奇则双双挤坐在门口发呆。
房间很小，里面就摆放着两张双层床、一张桌子就没了，这就是他们如今居住的地方，位于D区的简陋宿舍楼。
虽然与庇护所内的其它房子相比显得十分简陋，不过三人都已经很满意了，小是小了点，但水、电、网都是通的，光这一点就比他们在彩虹湖的土房不知强了多少倍。
唯一让刘非凡感到有些郁闷的是，他们的身份问题还没解决，这导致小芸暂时还不能入学，而他自己也不能参与庇护所内的工作，甚至波奇还被限制了自由，不得到其它区域行走。
小芸初来乍到怕惹事，就没带波奇出去走过，这让一向好动的波奇都变得整天无精打采的。
“好…好像就是前面了，我们真的要去吗？”外面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五六个半大的小孩战战兢兢地出现在门前不远处。
“要不我们回去吧？我妈妈不准我到这边玩的。”其中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似乎很害怕。
“我们是来伸张正义的，你要是害怕的话就自己走！”带头的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男孩板着脸说道。
“快看！真的是魔兽！”这时，小孩们终于发现了趴在门口的波奇。
“它好大只……”
“怎么有点像狗……”
“别被它的样子骗了！它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兽！”带头男孩壮着胆子靠了上去，接着鼓起勇气向面前的一人一狗喊道：“坏人！带着你的魔兽滚出去！”
“对！滚出去！”
“滚出去！……”
后面的小孩也有模有样地跟着起哄。
原本正看着天空发呆的小芸被吓了一跳，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委屈地解释道：“波奇才不是魔兽！它是我的召唤兽，它很乖的！”
屋内的叶维和刘非凡刚开始还以为只是小孩在外面玩，待听到小芸的话这才察觉到不对，两人立刻起身向门口走去。
“它就是怪物！就是因为它们，我哥哥才死的！你们滚啊！”带头小男孩越说越激动，甚至举起手把一直拽在手中的小石子用力扔向了波奇！
“停手！”
叶维和刘非凡才刚刚起身，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小男孩的动作，这时想要喝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那男孩的准头似乎不太好，掷出的石子竟然偏向了小芸！
还没等两人冲上前，就听见波奇低吼一声，瞬间从地上爬起来，挡在小芸身前！
“啪”的一声轻响，石子砸中了波奇的脑门，然后掉在地上。
这石子的力度打在波奇身上就连挠痒痒都不算，但波奇却对他们袭击小芸的行为而感到愤怒，立马恶狠狠地对着小男孩龇牙咧嘴。
这一下却是把这些小孩子都吓坏了，纷纷哭喊着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喊着：“救命啊！魔兽要吃人啦……”
叶维和刘非凡听到后脸色一变，果不其然，这些小孩子的哭声引起了附近居民的注意，不久后更是引来了执法队。
两人一番解释才把误会解开，但波奇还是被执法队以避免引起居民恐慌的理由勒令不得出门。
这个结果，让年轻气盛的刘非凡憋了一肚子的火。
当天晚上，得到消息的洛克几人过来看望，听到事情的经过，几人也有些无奈。
叶维三人的身份问题倒是好办，再等上几天应该就好了，但波奇的问题却是有些困难，毕竟它的体型的确是挺唬人的，普通人看到它肯定会有些害怕。
召唤系异能本就比较稀少，而像波奇这种长期存在的召唤生物，在蓝源庇护所更是头一个，众人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之后的几天里，事情似乎变得更加糟糕。
刘非凡偶尔出门走走都会看到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刚开始他还以这些人只是因为他外国人的外表而议论，直到后面竟然有人骂他是间谍，要他带着魔兽滚蛋，刘非凡这才意识到有问题。
不仅如此，就连被限制在房子里不能出门的波奇，也有人特意过来骂它，说些让它滚出庇护所的话。
小芸一开始还试着辩驳了几句，到后来也只能躲回房子里生闷气。
……
直升机乘着夜色降落在停机坪上，程书与接机的士兵交代了几句就匆匆赶往叶维的住处。
距离上次再见叶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那天从阿珍他们口中得知叶维真的还活着的时候，程书当场就喜极而泣，然而等她出现在叶维面前，叶维却因为失忆而不认得她时，程书的心情一下子掉进了谷底。
但不管怎么说，叶维还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而记忆总有一天能恢复的，不是吗？
‘不知道叶维他恢复的怎么样？伊利亚他们回去后有没有找到相关的治疗系异能者？’
这样想着，程书的脚步不禁又加快了一些。
不久后，程书便来到叶维的房子前，然而正当她准备敲门的时候，里面传来的对话却让她愣在了原地。
“哥……我们回去彩虹湖吧，我不喜欢这里。”
房子内，小芸蹲在波奇身边，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
“………”
刘非凡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上方的床板没有说话。
小芸抚摸着波奇的脑袋又说道：“他们不喜欢波奇，我讨厌他们。”
刘非凡也很无奈，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要让小芸进入庇护所，然而等真的住进来了，他才发现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虽然说这多多少少是受到了波奇的影响，大家都害怕波奇，误以为它是会伤人的魔兽，但如果要刘非凡舍弃波奇，他做不到。
与其留在这里受别人冷眼，受到无端的责骂，真的还不如回难民营呢！
虽然庇护所内的生活条件很好，小芸以后的日子也有保障，但小芸在这里过得不开心还有什么意义？
刘非凡看了闷闷不乐的妹妹一眼，心里便有了决定。
管它呢，这鬼世道，上不上学都无所谓了，还有，说不定这庇护所将来也会被魔兽攻陷呢？
刘非凡不由得有些腹黑地想到，他需要一点理由来安慰自己。
使劲地搓了搓头发，刘非凡坐了起来，对妹妹笑了笑：“好吧，我们明天就回去。”
“真的吗？”小芸没想到哥哥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还以为他会责怪自己任性不懂事来着。
“真的。”刘非凡摸摸小芸的头，然后有些愧疚地看向叶维：“不好意思啊叶维，白费了你的好意……而且还要劳烦你去跟你的朋友们说一声，我和小芸明天就走。”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维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电脑，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跟你们一起走吧。”
小芸顿时眼前一亮，决定要回去的时候她还有点舍不得叶维这个朋友呢，要是叶维也走的话，他们就不用分别了。
刘非凡却是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你还要恢复记忆，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难道是因为我和小芸？”
刘非凡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你不用担心我俩，你没来之前我们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嗯嗯！”小芸用力地点了点头，听到哥哥的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自私，于是连忙附和。
叶维摇摇头苦笑道：“不是这样的，主要是……我自己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门外，程书听到叶维的话顿时感到心中一紧。
“为什么？”小芸兄妹异口同声地问道。
“唔……怎么说呢…”叶维坐在床边，双手抱着脑袋，显得有些苦恼，“说起来可能有些矛盾，但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好像分裂了那样，一边想着要恢复记忆，另一边却对恢复记忆这件事产生排斥感，是不是很奇怪？”
看到兄妹俩都是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叶维继续说道：“或者说，我想恢复记忆，但我似乎不想成为以前的我了。”
“这几天，几乎每一个认识的人都会帮我回忆，说起以前的我是怎样怎样的一个人，又做过哪些事……但他们越说，我心中的排斥感就越明显。”
刘非凡迟疑道：“难道是……他们都迫切地想要帮你恢复记忆，却没想到这样反而会给你带来了压力？”
叶维摇摇头：“倒也不算是压力，只是看到他们这么努力地帮我，我却什么都记不起来，总感觉有些对不起他们，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主要是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变了，变得胆小、变得自私、恐怕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的……奋不顾身。”
说到这，叶维低下头，“来到这以后，我几乎天天都会做同样的噩梦。”
“在梦里，我被一大群怪物追杀，我拖着重伤的身体拼命地逃跑，然而无论我怎么逃，最后还是会回到原地，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怪物每时每刻都在攻击我。”
“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我渐渐跑不动了，我很害怕，于是我大声呼救，希望有人来救我。”
“只是……直到我被怪物撕成碎片的那一刻，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没有人出现，我只能孤独的死去。”
一墙之隔的屋外，听到叶维说起自己的梦境，程书立刻联想到当年叶维被困在妖兽洞窟内的情形，心中一酸，眼泪就如同断线珍珠一般纷纷落下。
“……然后，即使我已经被怪物杀死了，但还没有结束，我的灵魂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灵魂状态的我被剥夺了五感，看不见听不到也动不了，就这样在无尽的恐惧之中渡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叶维长出一口气：“我想，以前的我大概就是这样死去的，然后不知道怎样的就被小芸召唤了出来，或许，现在的我可能是变成了类似英灵那样的存在了吧？”
叶维接着自嘲道：“我很害怕，害怕恢复记忆后又会变成他们说的那样……拼了命地去救人，到头来却没有人来救自己，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死去，太可怜了。”
“这样的死亡，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我变得自私了，我不想再当英雄，我选择了逃避……”
“你这样想并没有错。”刘非凡开口安慰道：“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着的，你不需要自责，既然这样，那么明天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嗯，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一下，明天一大早就走。”说出心里话后，叶维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然而当他推开门正准备出去时，却一眼看到了慌忙擦眼泪的程书。
“呃，你……怎么了？”
叶维本来想问的是“你怎么在这？”但借着屋内的灯光，他看到了程书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绝美脸庞，于是连忙改口。
“哈…我过来的路上因为天太黑摔了一跤，痛得我直掉眼泪，是不是很好笑？”
程书一边擦泪一边笑着回答，然而，那晶莹的眼泪却似乎怎么也擦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