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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江上的母亲

风起黄叶飞,尘扬双眼弥;思翻涌心空,时流转人归。

一样的红漆院门,不关乎在近十年的风雨侵蚀里破旧生朽;一样的石垒院墙,也仅是上头不再坐着两个扎麻花辫的姑娘;院里的两棵白杨也只是身躯大了几圈,在这寂寥的秋天里也照常落叶;一样的院左角的低矮的瓦顶厨房;一样的熏黑墙壁下的靠窗的红漆饭桌;一样的冷冷灶台上的油盐调料;一样的小堆干柴旁的倒地的弯月柴刀;一样的门角后静静伫立的锄头;一样的瓦顶上的高高烟仓;一样的爬满瓦顶的葡萄树枯藤;一样的厨房侧墙下的老竹篱笆墙;一样的空寂的两层楼房,仍容纳不了一阵风,发不出一声响动。

不一样的是院里的落叶再没能被主人拾去柴房,它只能惜着尘土在风中颠扬;不一样的是厨房再也没能飘出那熟悉的饭菜香,灶台冷如秋水,寒如冰霜;不一样的是烟仓上的炊烟在风中迷了方向,再没能找到回家来的路;不一样的是再没有黄瓜藤爬上那老竹篱笆墙。尤不一样的是,空荡的房间里的奶奶的遗像旁多了张我泪眼相望的遗像。

一切在时间里得以变化,一切又若是在某个时刻凝固停止,死去了。它的枯骨青灰从此在苟且残生的人心中活成了永恒!

我照常在堂屋门前的矮板凳上呆呆的坐着,用泪眼模糊的眼睛空看着这院里的一切,从白杨树萌新芽,到发新绿,到长新枝,再到叶黄叶落。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想着。院角那一泉井水,在春夏秋冬里,在日光下,在月光里,不断地从井底冒上水泡来,日复一日地不改旧时的涟漪。无奈井四周的石子在日子里风蚀矮小了,井水溢了出来,万般伤心地从水沟流到院外去。

只有酒后才敢侧过头去望一眼屋里祭桌上的遗像,每望一眼,心中的伤口便会淌出一股血来。秋已深,冬天不远了。年关里,那红漆院门是否还会被人咣当推开,接着走进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来?人中是否还会有那个漂亮女人张开手臂向我索抱,然后要我叫声“妈妈”!

我每天靠酒度日,似乎只有把自己喝醉了,成了醉鬼,才敢去与老天派来的魔鬼碰头,去深情地望一眼那黑白鬼差押解下的母亲,去与那回眸时老泪纵横的母亲鞠躬告个别。多少次告诉自己万万要坚强,为了我那远去的母亲,可这么久来,我终没能从悲痛中走出来。

诗韵和成难下笔,酒杯一酌怕空壶;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酒债常在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依母行。慈母挥别驾鹤去,逆女堂前哭母魂;泪珠连连成千行,情意悲悲断肝肠;昔日娘亲养育恩,今朝泪女报无门;上天若怜生悯情,吾命甘换母还生。疼痛中来写这篇萦怀于心的文字,提笔时已泪水满面,心弦砉然而断,寄望在尘世的那一点虚妄的自足也随之破碎了。我这一忤逆女是否还有颜面向那九泉下的母亲哭一声:“妈,你在天堂可好?”是否还有勇气向我那可怜的母亲劝一句:“娘,在那边可别再为为儿忧心如焚!”

数几个月前,我怀着伤痛踏上归家的路途,回到了这片阔别近十年的冰冷的土地。无数次梦里也不曾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归来——我是回家来吊祭我逝去的母亲。怎不让人悲痛!几日前还不断在电话里闹着要我回家过年的母亲,几日后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万家灯火通明、烟花满天的除夕夜里,父女俩蹲在堂屋门前痛苦流泪。我挚爱的母亲没了,投身资江,至此还不知尸首沉在哪一段冰冷的水域,或暴尸于哪一片月光之下…在我赶回家前,爸跟族里的叔叔们在资江河里已打捞了整个白天,却没有把母亲捞上来。唯有桥头那装满床单的水桶静静地立着,也许只有它才知道母亲的去向。

过了除夕夜,就是大年初一。在这头日子里,各家都忙着走亲戚迎好兆头,再亲的亲戚朋友也不愿来沾咱家这趟晦气。天蒙蒙亮,我与爸俩人就独自沿江寻找。多希望母亲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给我们一线机会。

我在两岸的每个峡沟里,每堆深草丛里仔细搜寻,心怕错过母亲还活着的可能,从低岸到高岸到岸上的大路,再到高岸到低岸。大路上走着来来往往的走亲拜年的人们,河中央驶着来来往往的拉客船只,在路人一阵阵欢声笑语里,在船只一阵阵发动机声响里,我嘶哑着凄喊:“妈…妈…你在哪!”

寻找四天未果。初四夜里,过了零点,已破五了。族人们一个接一个进了我家家门,生起了炉火为我们父女俩烤湿漉漉的裤脚,也端来了热饭菜。众人纷说:“未寻着便好,指不准是她婶子想女心切奔省城看女去了,没见着就会回家来了!”

最后一线希望终破灭了,母亲的尸首在来回船只的浪潮里浮出水面。我和爸哀嚎着游入冰冷的水里,把母亲拉上岸,蒙着夜光、踩着泥泞,背母亲回家。我用颤抖的双手扶着母亲的身躯,为母亲洗了个热水澡。把母亲紧紧搂在怀里,泪水陡然而泻,在长夜里大放悲声。

不欲去想更不敢去想我挚爱的娘亲是怎样坚毅地选择投身资江,难以想象柔肠寸断的母亲是怎样一步几回头地走进那冰冷的水域。族里的老人们都说母亲是被恶鬼缠身,是恶鬼把母亲拉进了资江河。人善处处受欺,真不成是恶鬼盯上了善良本份的母亲?爸哀声泪语——是俺娘,是娘接走了儿媳妇!爸遮遮掩掩没有把话说全,爸怀里揣着的那封不让我看的母亲的遗信上,有着那时还不为人知的我这一侩子手的罪证。

母亲吃安定药有一段时间了,之前的日子里,我却对母亲的这一切的一切浑然不知!母亲每晚要吃药才能睡着,也巨多次在噩梦中醒来,伤心地向爸哭诉些糊涂话——我见着娘了,她长着长长的白牙,不停地向我招手,要我过去…她爸,我要走了,我要陪娘去了!

自奶奶去世后,母亲便开始了她的忧患余生。奶奶的惨绝人寰,家人自有过失,也只纯属家中的一次意外的悲剧,母亲却揽全责,认定是自己没照全奶奶。奶奶的死,举家哀痛,痛得最深的却是母亲,最低沉的也是母亲。常在夜里无人的角落,默默抹泪,念着视自己如己出的婆婆的好。生前的切爱,死后的悲痛,喜悲交织搓揉和成了一团情感魔沼,这魔沼压迫得母亲痛不欲生,无力逃还。

母亲越加歉疚自己没能为奶奶生一孙子,断了家中的香火。总想着要为家中招一上门女婿,让我生下的儿子随家姓,以告慰奶奶的亡魂。十来年如一日,勤勤恳恳的劳碌,精打细算地攒钱,只为那充足的招上门女婿的彩礼金。不曾想一家大半辈子的积蓄在一夜间赔得精光——爸的锰矿戛然停工,挖掘机坠崖,司机丧命;摊上了官司,不仅赔上家蓄,厂子也被列令禁采。数年成了黄粱一梦,被一泼冷水凉得淋漓尽致。爸强颜欢笑宽慰着母亲,一边又向我隐瞒了这一切,不愿因家而影响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选择自己喜爱的人。

一生本本份份的母亲没想到生活会如此背叛,虽仍在拉扯着这个破碎的家走向那个不愿渺茫的明天,只是步子沉重了,身躯也衰弱了。没有了招女婿的资金,女婿上门无望,而我又在干些丑门败户、有伤风俗的勾当,在母亲的眼里白送也未必人家会要。

母亲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只跟二奶奶、二妈聊得开些话。二妈常年在深圳工地,偏巧那期间二奶奶又拖着老朽残年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走在生死边缘。这苦楚生活的压力无处倾诉而得以在母亲心中淤积沉淀。一天天夜里重复的那个噩梦,那张长有獠牙的奶奶的脸庞,使得母亲得了魔怔,时喜时悲,时静时燥。

母亲不断在电话里要我回家过年,也许只有我呆在她身边才会踏实她那颗憔悴的心,而不知情的我却这般忤逆地任性放纵在外,迟迟未归。不敢想象,在那皆家欢喜的年关里,无助的母亲是以一种怎样的神情看着邻里各家热闹祥和、逗儿乐女的情景,然后生出长长的悲催来的!我就是悬梁上的那条夺命白绫,直推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向那亘古不变的资江,纵身一跳!

母亲要以死来蔑视生活的残酷,以命来换取我的重生,来换取奶奶亡魂的安灵!那纵然一跳,划破了默默资江,把那神圣母爱撒满了奔流的资江水,那惨烈的涟漪也注定要成为我一辈子的隐痛!

母亲七七祭日那天,爸烧掉了那封遗信,背包离开了家门。走也好,把伤痛都留下,所有的痛理应由我一个人来背。独自一人守着两张遗像度日,日子久了,我也不哭喊了,可心中的创口仍在黯然渗血。每每听见墙外人口中的一声“妈”,或是无意触到歌声里、书本上有关母亲的字眼,便会牵出万千余痛来。

“瀑布逆流而上,蒲公英的种子从远方飘回、聚成伞的模样,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子弹退回枪膛,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厨房飘来饭菜香,你在我的卷子上签上名字,关掉电视、替我把书包背上。——你还在我身旁。”

无意中读到这篇诗歌时,我沉寂数十日的泪水又陡然而泻。母亲在时,只道是寻常;当懂得珍惜归来,已是阴阳两隔,人天两分,哭枯眼也是枉然!

“娘娘娘上西南,宽宽的大路,长长的宝船,娘娘娘上西南,溜溜的骏马,足足的盘缠…”

才真真切切地觉到母亲不在了,和母亲永诀了!唱完这首送行歌,这辈子母女俩的缘分也了断于此!母亲啊娘,你把从我这偷走的忧伤还给了我,你为我流的泪水我以眼泪偿还,但你给我的这条命我不能还你、不能随你一同而去,因为我也要做一个母亲,做一个为了家也不惜命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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