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小润玉都变得这般没意思,那这世间又有什么是有趣的?
梁鸳走在小唐峰通往上林寺的石阶上,一旁的春笙为她撑伞,细细的雨丝替她叹息。微冷的风吹不起已经被打湿的落叶,只能吹落在树上的已经干枯了的死叶。
她有些迷茫地站在上林寺前,却回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去看雨中的小唐峰。
已经活了三百多年,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
人活一百年,会希望自己活得久一些,会想着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还没做;
人活两百年,会变得厌倦,因为见过的东西太多,所以知道世间万物都只不过是循环往复;
人活三百年,会发疯的。
所以她就疯了,想死,想解脱。只不过当她是鬼时,她死不成;等她成人了,又害怕自己死了再一次被困在一个地方当鬼。
她想要的,是永恒的解脱,是永远的宁静。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但她却偏偏死不成,也活不下去。
春笙看着神色复杂的梁鸳,内心十分不解。她虽然不知道梁鸳到底布下了一个怎样的局,但是多少能猜出一些。
今日惇王和他两个朋友来侯府拜访,应该会让计划变得更顺利才对,怎么知道了这消息的梁四姑娘脸上不只不高兴,还略带忧愁地来上林寺上香。
“你杀人的时候,心里高兴吗?”梁鸳突然开口问道。
春笙被她的问题镇住。
我的个姑奶奶啊,这里可是佛门清净之地,你问这种问题真的好吗?春笙腹诽道。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没有感觉。”
作为左护法,春笙能爬到这位子自然接了好几个了不得的大单子,但就算是杀了邪教圣女那一回,她心里也确实没什么感觉。
她不是生来就做杀手,她只是因缘际会干了这一行,又恰好很适合而已。
“既然没感觉,又为何要当杀手呢?”梁鸳又问。
春笙想了一会才答道:“小时候家里穷,想着我是个女孩儿反正也是赔钱货就把我卖了,几番轮转到了红楼,这才学起杀人的本事,想着只要能活着就成。”
“可如果活着没意思,死了岂不干净?”(梁鸳)
春笙抬头认真看了看梁鸳,确认她这不是在开玩笑以后,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虽然现在没意思,但只要活着,总能碰到有意思的事情。”
她早早就没了父母关怀,失了清白,饱尝冷眼,若是别的女子只怕会一条白绫了结性命。
可她偏不,就算别人觉得她不干净,可那又并非她自甘堕落才有的,她何错之有?
别人越是冷眼,她就要活得越肆意,手握别人的性命,直到遇见一个懂她的人,而到了那时,想必人生也会有意思起来吧。
梁鸳看着春笙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忽然有些明白。
是了,只要活着,总能碰见有意思的事情,她又何必在执着于与小润玉之间的因果联系,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玩的。
雨静静下着,站在伞下的人却比雨更加安静,有那么春笙觉得,这梁四姑娘不是人,而是这世间万物,如风似雨。
“姑娘,咱们还要进去吗?”春笙问道。
“进去,怎么不进去,我正好去见一见我那位带发修行的生父。”最后的“生父”二字说的格外字正腔圆,听着不像是子女对父母的濡慕,反倒更像感慨。
在梁鸳还是鬼的时候,几乎每年她都会来小唐峰,不仅因为祈福是她唯一能出皇宫的机会,还因为上林寺里还有另一只老鬼——唐念。
主仆两个入了上林寺,说求见正在上林寺带发修行的了念(梁敬的法号)。
小沙弥倒是很恭敬,他先将梁鸳安置在一间客屋里,就去通报了。
梁鸳坐在木桌上,回忆起属于她自己的过往。
唐念和她说过,像他们这样的,都是前缘未了,所以留在尘世还债的。他还说,她长得这么薄情,欠下的一定是情债。
所以唐念趁她懵懂无知,就给她挑了鸳鸯中的“鸳”字。后来莲华开始忘记她,即使已经几百岁大了的鬼了,她还是伤怀了一场。唐念看她那个样子,说她太重感情,以后怕是时常不如意,所以又唬着她取了表字“如意”,说是镇一镇,万一有用呢。
只是在给她取完表字的第二年,唐念就消失了,估计是去还他的债了吧。
现在想来,其实唐念给她取的名字很有深意,要不怎么她附身的原身也叫梁鸳?莫非,早在他们刚遇见的时候,他就算出了自己以后会附身在梁鸳身上?
可这么一想也不对,毕竟唐念唬她的表字是如意,而梁鸳的表字可是红玉,二者之间没有半点关联。
“施主,了念长老说他尘缘已断,以后还是不要相见了。”光头的小沙弥回来后双手合十,恭敬说道。
梁鸳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
虽说上山为的是见一见梁敬,但其实只不过甫一知道润玉也会算计婚嫁有些接受不能,所以来上林寺寻个清静。
即便唐念早已不在,但有他呆过的地方,她来了心里就能平静一些。
对于梁敬,她心里倒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佛门本是清静地,如今却成为伤心人的好去处。
不,好像梁敬也不是什么伤心人。
而此刻上林寺一间禅房里,带发修行的中年正垂首念着佛经。一旁随侍的小沙弥忍不住问道:
“我看梁施主面有病红,恐非长寿之兆,长老真的不去见一见吗?”
了念没有回答他,只是诵经之声低了几分。
有些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不长寿的,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留在上林寺,而并非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梁府。
只是,所谓骨血,亦骨亦血。
曾经艳惊四座的状元郎终于站起,他想,也许他该去见一位故人了。
就算有再多理由,总归是他们做父母的选择来到这世界,又的确是他们没能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