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找遍了坐忘峰，去过他和师傅曾经住过的屋子，去过师傅的洞府。
也一步一步踏上过坐忘峰顶，却始终不见师傅的身影。
坐忘峰顶的景象与王川曾经看到了一样，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师傅带他来的，这次却只有他一人。
入眼所见的是一个瀑布，瀑布下则是一个水谭。雪白的水流落在谭中的石头上，溅起大片的晶莹的水花。
谭水清澈见底，谭中因瀑布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从巨石那里生起，又在谭边转角被挡回去，形成方向完全相反的波浪。
粼粼水光，倒映得谭水五光十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耀眼。
而那水声，仍旧清脆，如同一段连续而不停歇的乐曲。
屋前的树则终年呈现一种绿色，仿佛时光对它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光影交错，地上现出光暗交替的情景。
树下还摆着棋盘，棋子只下到一半，王川仿佛还能看见师傅他站在树下的样子。
走进木屋，仍旧是当初那副模样，简单而古朴的摆设，不加以任何多余的修饰，仅有是昏黄状如落日余晖般的色调。
祠堂前的灵位依旧，看着眼前一个个灵位，已经其上的一个个名字，王川甚至有一种仿佛他们仍然活着，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的感觉。
案前还摆着没有燃尽的香烛，白色的烟雾袅袅，映得这尺寸之间愈现肃穆。
坐忘峰没有任何改变，与其他地方相比，依旧是王川当初离开时的那般模样，唯一不同了的是，他的师傅不再了而已。
“师傅，你在哪里?”如同从心底发出的声音，王川茫然地看着坐忘峰上熟悉的一切。
没有任何回答。
他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找着，找着可能有点蛛丝马迹。
师傅不可能离开坐忘峰，而他最有可能在的地方也唯有这个地方而已，如果这样，他仍旧没有出现，那么……
突然王川看到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看见贡桌前有一个蒲团，而蒲团前方，有一些暗红的颜色。
明明已经是虚幻了的身体竟然触碰到了地上的东西，手指摩擦间才发现，是已经干枯了的血迹。
“师傅的血迹……”几乎只是瞬间，他便猜测到了血迹的来由。看着蒲团正上方的列代祖师的灵位，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师傅，是他将我从忘川河的记忆里唤醒了过来。他持剑斩开了所有的记忆世界，却唯有一个世界斩不破。
那之后师傅做了什么，王川并不知道。但最后师傅的身影却是与最后的那段记忆一同消失……
忽然，王川的神情一动，他看向祠堂上摆着的灵牌。
王川的拳头不禁紧紧握住，指甲也捏得发白，他的牙齿几乎咬破嘴唇，但仍然强行忍着。
他看见灵前多了一个灵牌，而它的位置正是出现在最下面的一排，而在它之前的灵牌上刻写的正是大师兄杨正，二师姐凌云晨，三师兄游正玄，四师兄陈止默。
这面多出来的灵牌是反着放的，所以上面看不到任何铭刻的字迹。即使没有看到它的正面，王川也能够猜得到了，师伯周正林是师祖的记名弟子，道离最后剩下来的弟子，只有他的师尊。
“黎正明”，尽管已经猜到了，但真正看到灵牌正面的名字时，他仍然难以接受。
“师傅……”王川念着这两个字，眼睛却一直看着灵牌，看着上面的字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灵牌却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上面的字迹越来越淡，最后竟完全消失不见。
王川的目光渐渐移到了贡桌上，他看见一把木制的小刀，放着桌子的中间。
“师傅是想由徒儿来刻下吗？”王川的嘴唇微动，看着灵牌，目光变得柔和了下来。
他拿着小刀，一笔一笔地铭刻着，每一个动作都用尽了自己的全力，每一个字都在回忆着自己与师傅相处的日子。
小刀是木制的，雕刻起来倍加困难，好在小刀似乎不会因此被损坏，如此一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花足够的力气，就可以雕刻出来。
“师傅以前也是这样的吧，这样一个一个地刻下师祖，几位师伯的名字。每一个字，每一划，都是……”
无论会失去什么，无论会遇到怎样的困难，悲伤也好，痛苦也罢，失落与迷茫，绝望与恐惧，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必然会出现的。
与其痛哭流涕，不如擦干眼泪，站起身来面对。
每个人都有对自己来说无比着重要的人，他们或她们，失去会倍感痛苦，忘记则可以将这回忆与痛苦一同消弥。
但忘记或逃避，不正是弱者所为吗？
与其将曾经珍惜的记忆拼命地隐藏，不如就让它们在心底生根发芽。痛苦也好，悲伤也罢，放在心里，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化为尘埃，也许在时间的作用下，发酵膨胀，满满地占据一方。
面对，总是比逃避更加艰难。
“这就是师傅你想告诉我的吗？”王川知道，师傅想告诉自己的东西，在这忘川河的席卷之下，失去师傅，失去师姐，失去师兄，失去所有……
师傅本可以不留下这个灵牌，或者假装留字告诉王川他并没有死，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就算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活下来吗？
“不用您说，徒儿也会，把这一切都留在心里的。不是作为悲伤的渲染剂，也不是用来激励自己前进的所谓的动力……”
“对徒儿而言，你们就是我的生命啊，放心吧，师傅，我一定会，带着所有关于你们的记忆，渡过忘川。”
王川跪在祠堂前，磕着头，一下又一下，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表情。
师傅的养育之恩，授道之恩，以及为了自己，舍去生命……
“师傅你想要告诉我的，以及没有告诉我的，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我该怎么去做了。”王川背对着坐忘峰顶的木屋，再次迈出了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