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纯色的白大相径庭，却也与空泛朦胧的颜色别无二致，硬要分个明白，只有虚幻与真实的区别。
可是，
虚幻与真实的界限，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点，他大概到死都没有明白吧，把自己藏在宽大的袍子里的少女这样想到。
说不上是可怜还是同情，她只是觉得，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依然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所期望的东西。付出失去生命的代价，却还是无法达成夙愿，在这寂寞的已死之城里，徒留下残骸，这样的生命，有些过于悲戚了。
但是寻求答案这个举动本身，就已经遗失了最重要的东西，这一点在那个人的身上表现得最明显。不同于铁匠对真实与虚幻的迷惘，那个明知自己必死的人没有陷入这个永远找不到出路的死循环，而是自己做出了抉择。
哪怕，是一个对于自己最为残酷的抉择。
“如果一个人，是为了寻找真实而存在，在这追求真理的过程中，却因此而否定了过去，否定了未来，连自己都给否定了，那么除去这悲戚的命运之外，他还剩下些什么呢？”
没有回答，这片广阔的空间里，只留下她自问自答的余音。
“又或者是追寻过往，以曾经描绘过的名为快乐的幸福之时刻来延续半生的路。续写了没有到过的未来，只为了证明其存在。”
她眯起了眼睛，斜着照进瞳孔里的金色光芒，愈发刺眼。
他们，
无论是铁匠还是封界，都在寻找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可以永存的东西呢。
在这寂死城内，在这冥狱之中，在时间的流沙中，希翼可以获得永恒的光辉。并非是对生命或者其他的东西的贪恋，而是盼望在漫长的岁月里，找到自己生的意义。因为在漫长的空洞的岁月里，被时间磨灭了的东西实在太多。荒芜的并不止是冥狱，还有被永久束缚在寂死城的人。
那么，
结果到底如何了呢？
他们找到了吗？
人总是在追寻的过程中，失去更多，而在失去之后还茫然不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幡然醒悟。
但是，
最后一刻，铁匠还有封界，他们后悔了吗？
唯独这个，她不知道答案，也无法去猜测。因为，她不是他们，不懂也不明白。
等了很久，远比想象之中还要久，即使是这样落寞的等待，也没有从心里挖掘出更真实的感情。单从理由来讲，她没有任何的理由，如果去寻找行事的依据，大概无论花费多少时间都会一无所获吧。
但是，她依然出现在这里了。
出现在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虚无缥缈的未来，无论从哪里都找不到相信的理由，尽管如此还是把它当成唯一之物来给予信赖。没有任何根据的记忆，在怀疑与相信之间，没有任何犹豫就予以回应。”
“但是啊，这样的未来，真的值得被期待吗？固执地相信着自己期望的未来，最后将希望全部推出去交给不相关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结果，却在最后，在自己已经不存在的时光里，寄与希望。期盼在没有自己的，漫长又永恒的时间里，存在那样一个人，去证明自己用一生都没有得出答案的东西。”
“哪里……会有……那样的未来啊，宿命只能由自己来背负，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那样完美的结局，难道三万多年的时间，虚度了这样漫长的时间，你们都不明白吗？”
“不明白啊，为什么这样，都明白的，这样的结果都知道的，现在却一”
“……狡猾……好狡猾啊！”
明明，明明是这样的，原本都是一起的，可是，现在却……
她像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眸里面，映出斑驳的泪光，明明是笑脸，却犹如哭泣着一样。
……
“如果，如果那一天出现了的话，你就离开吧。”铁匠一边挥动着铁锤，一边向着身后的人说道。
“离开？去哪里？”即使在这闷热的铁匠铺，她也没有脱下身上宽大的袍子。
“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只要是你没去过的地方，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里，都可以。”
“那你们呢？你们也和我一起离开吗？”
“我的归宿就在这里，该去过的地方，该去看的没有看过的风景，全部都看过了，已经没有遗憾了。但是你不同，你的未来不在这里。”
“就算，就算是这样，我……也找不到啊，没有你们……我哪里还找得到……”
“会来的，即使昨天没有来，今天也还没有结束，即使今天看不到，明天依旧有着希望存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无论它是苦的还是甜的，都一样会有无可替代的人生。”
“但是，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啊，有你们……有你陪着我，等待离开的时间什么的，不需要吧？而且，你们也会一直陪着我的，不是吗？”
他抬起低垂的视线，露出被火光映照得略显古铜色的脸，眉间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我们是你的家人，当然会一直陪着你，但是这世界上除了家人之外，还有很多的东西，比如朋友，还有……”
“嗯……还有什么？”
“嗯，很多很多的，你没有见过，值得回味，值得付出感情的人或者物。如果人生仅仅只停留在这里，那么就有太多的东西没办法去争取了。”说着，他露出一种难言的笑容，既像是怨愤又像是欣慰，还有一丝遗憾。“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一直赖在家里，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大的，要多去看看。”
“那一天，是什么？”她咬着嘴唇，低声地问道。
仿佛没有听到般，他继续敲打着手中的铁锤，让她的疑问淹没在空旷的敲打声中。
再次恢复沉默，犹如身体里面的意识陷入沉睡般，机械地动作着。
直到，
她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离开之后。
才听到一个呢喃的声音从那个机械的身影背后传出。
“即使，我们都不能再陪着你，我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会出现那样一个人，会像我们一样地，爱着你……”
……
回忆消散的最后，金色的光明开始隐没于树的躯干，然后，从树的根茎开始，变得血一般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