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属于自己的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连情绪都无法正确地表达出来，就像陷入已经提前挖好的沟壑，填补最后也只是别人的画。
极夜，
何为极夜？
王川并不明白，只是带着他人的感慨说出了，本不该自己说出的话。
但是他仍旧看到了，
看到了不知是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还是识海的边缘，或者灵魂的本质中的东西。
看到，
那片黑暗，混沌的黑暗，是真实存在于自己内心的。
那是，王川看到的夜，并非别人所见，并非拾人牙慧，而是他自己的感悟。
夜空是黑暗的，模糊的，看不分明的。但也是显眼的，清晰的，异常突出的。黑夜有着有着渲染世界的力量，从它降临的那一刹那，天空就被充满了。而大地倒映着天空的黑暗，所以无论地上有什么存在都会被阴霾笼罩。
黑夜，因为看不见所以空旷，黑夜也因为摸不到，所以遥远。
无论是从这里到那里，还是从过去到现在，或者从真实到虚假，都没有做为指向标的弥足珍贵的东西。不论寻找了多久，不论走了多远，到头来还是在原地踏步。一成不变的不仅仅是眼前仿若永恒的黑暗，还有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
皮肤触及黑暗，连感觉都变得混沌，没有深刻的对照，无论是什么样的感觉，最后都变成刺骨的寒意。让人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就连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微笑也会结冰的寒冷。
倘若心中有着足以支撑疲惫身躯的东西，哪怕是零星一点的温暖记忆，也绝对可以将陷入黑暗中的人拯救。
但是当心中被黑暗充斥之时，无论是记忆还是其他的东西，都被蒙上尘埃，染成看不见原初的模样。那时候，
无论在何处，无论在何时，都看不到未来，只有孤独的自己。
所以，
夜是孤独的。
唯有，
这两个字是王川真正明白了的，是他认知中的夜。
也许领悟真正的极夜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也许就如镜中看花，水中望月，也许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之后，超脱事物表象的领悟。也许是于过去未来，凡尘俗世中经历了繁华与腐朽之后才可得见真理的坎坷。也许是在薄雾朦胧之后的一片银白的月光下，徒然梦见自己的苍颜白发。也许是在遥远黑暗中枯寂百年，连心都开始变得荒芜的刹那，才有的悟。
但那些，不是王川的感悟。
王川所看到的，仅仅只是那片心底里的黑暗，仅仅只是花海散尽，血月当空之时，心中涌出的孤独。
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
看到的就是领悟到的，听到的就是感觉到的，心里想到的就是自己明白的，一点不多，一点也不少。
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醍醐灌顶，自己悟到的才是悟，别人的领悟不论复刻得多么完整都是模仿。
就像画一样，一幅画无论多么惟妙惟肖，无论多么逼真，不是自己画的就不是自己画的。即使拥有了一副同样的，没有任何差别的画，自己也不是那个作画的人。
此刻的王川，就像是在画一副画。
选择用笔来画一副画，还是用别人印好了的模板来画一幅画。前者就像初学写字的人一样，结果必然是歪歪扭扭，惨不忍睹。后者则因为模板与所要画的景物一致，只需要沿着刻痕挥笔，所以必然与原物如出一辙。
选择正在于此。
面具的主人已经给后来者铺好了路，一条没有任何阻碍的康庄大道。只需要沿着这条路走，就一定可以走到终点。
但是，所谓的选择权，真的在他的手上吗？
王川意识的觉醒在它的预料之中，猜到这个并不是什么难事，倒不如说预料不到才是令人奇怪的。
与自己的意识不相符合的动作在他的手上展开，一连串奇异的手势卷起了风，愈发猛烈的狂风，将地面的泥土吹开。
仿佛等待着最后时刻来临般，『王川』仅仅只是站在风暴的中心。狂乱而无序的风暴没有带给他一点影响，甚至连衣脚也没有掀动。
他静默地站在树下，目光遥遥地看向远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风暴却愈演愈烈，他宛如一个旁观者，如同一个虔诚的守望者一般，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的，到底是什么呢？
王川不明白，他只是看着。
直到手脚的知觉开始恢复，甚至可以感受到风吹过脸颊的微凉触感。
直到这时候，『王川』才动了起来，轻轻的抬起手掌，随手一招，地面上的血色晶石就飞到了手中。轻轻地一捏，破碎的声音便传入王川的耳中。原本坚硬的晶石破碎之后，并没有相信中的尖锐，那些碎片连他的手掌都没有刺伤。
暖流像水一样从掌心开始流淌，流经王川的手臂，涌入他的胸膛。然后，就像倒进油锅的水一样瞬间沸腾起来，王川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了。
“嗬！嗬！嗯……吼！”压抑不住的呻吟从王川的嘴里吐出，他的眼前血红一片，不是眼睛看到的颜色而是眼睛本身被血充斥的色彩。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钻出来一样，剧烈的麻痒感，以及内部心脏被撕开的疼痛。手臂的皮肤开始变为灰黑，布满褶皱，仿佛一碰就会裂开。手指开始扭曲变形，从尖端长出尖锐的爪子，指节透出一股不正常的青色。
王川有一种想要把胸膛撕开的感觉，用自己手上的利爪，将血肉撕开，破开皮囊的残忍念头。
这是一种别于自己，更与『王川』相区别，甚至完全不同的念头，不像是人类而更像是野兽。
一种，疯狂的本能。
『王川』开始转过目光，仅仅只是瞥了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一眼，那仿佛要从身体里面长出的妖化之躯就被彻底镇压。
戴着面具的脸上，那一直存在的异样感觉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随着王川面对妖化的危险，拒绝的心开始动摇。
也因此，
王川才能调动那一眼。
不是仿佛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而是确实的可以掌控，即使这具躯体也在那面具之下。
身体的异变消失的时候，来不及感受身体的变化的王川便看见『自己』抬起了手臂，手掌中浮现出一圈金色的符文。符文出现的刹那便与外界的风暴像呼应，从符文之中开始衍生出庞大的法阵。
尽管，可以阻止，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够了。
但是王川还是没有这样做。
而他的脸上，那面具已经快看不见了，不仅看上去如同没有，而且王川感觉都不再清晰了，仿佛自己从来没有戴上过面具，仿佛那就是自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