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殿偏殿,魏帝微微咳着,就着宦官的手饮了口水。有小宦官来报,皇后来了。魏帝眉头一皱,鹰眼里略过一丝芒刺。
那丫头说,小心太子。她在时,太子尚小,难道是太子已有了那孩子的下落?抑或……魏帝点头。须臾,皇后提着裙摆进来,脸上带着温婉大气的笑,可那双斜挑的凤眼浸染了多年后印在握的威仪,终究温柔不够。
“皇上,听闻您咳疾又犯,妾炖了养肺润喉的百合雪梨羹,妾伺候您用一些罢。”见皇帝顺从地就着她的手颇了几口,笑得愈发得体,“璃儿前儿还在我跟前忧心,养这许多许多御医,竟无一个堪用的,皇上正直春秋鼎盛,这些个小毛病竟有多磨人,还不给尽心治好了,这天下还需费神呢。”
“璃儿孝顺。”皇帝点头道。
“是啊,眼看着要娶正妃了,有家室的人也更有担当,更知道孝敬他父皇。这百合个儿大,也不知他打哪儿寻来的,不是寻常膳房里头的。”
“允熹近来如何?”
皇后垂眸,柔声道:“娴妃妹妹还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阿珝那孩子,也瞧不见她几回。前儿御医替妹妹诊脉,道忧思过甚,多将养身子,还是那些话。娴妃妹妹也不知听进去多少,这年纪不大,身子弱的一吹就倒……”
魏帝摆手。皇后闭口,凤眼里却闪着欣喜:“皇上再用些罢。”
“你统领六宫,劳心费力,也早些回去歇着罢。”
皇后知他乏累,诺诺退下。
魏帝闭眼,却睡不着。
百合雪梨羹,其味怎堪与那一盅莲子粥比?那人辛苦熬出来,素手呈上,光那样看着,也觉得苍天厚爱,时光温柔。直到喝下,不过一口,便落下了这十年的病痛。他后悔吗?自然是悔的。
“求父皇成全,儿得遇汐儿,此生不复他求!”
“糊涂!你贵为皇子,如何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汐儿虽非出名门,但知书达理……”
“侧妃都不行,更遑论正妃!你府里多个侍妾,只要不要娶亲之前诞下子嗣,朕皆不过问。但若是娶进府里的,出身比秉性更要紧。你是朕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一向比太子乖顺,今儿还要忤逆朕不成?”
……
几个月后,那不乖顺的太子,风风光光地娶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侧妃,金屋独宠。
……
无极偏殿,有茶盏碎了一地。值守宦官于门外静静站着,并不敢进内。皇帝勤勉治国,惟性情喜怒不定,近来更甚。
***
椒房殿。皇后甫一进门,便屏退左右。
“母后。”
皇后见到萧璃,和颜悦色了些:“你父皇咳疾未愈,你宫里少熏些香罢。那些日常出入的也沾染了这龙涎香,光凭这味儿,也知谁人是太子党。”
“母后多虑,这进贡的龙涎香,独父皇不受用,颇赏赐了些下去,倒不止儿臣宫里在用。”太子打量皇后的神色,道,“父皇身子没有爽利些?”
“哼,”皇后落座,一甩广袖,“先淑妃冥诞将至,他怎会爽利?得亏先帝娶了那狐媚子,若不然,你这太子的位置,指不定是谁的。”
“母后,您多虑了,您的福气,谁人堪比。那先帝淑妃人都不在了,您何苦还挂着。便是那仍在的娴妃,不也不成气候嘛。”
皇后不悦道:“王氏不过与那狐媚子相像罢了。当年你父皇为了娶那狐媚子过门,挨了仁宗的一顿训斥,此事便不了了之。那狐媚子不过一介草民,心性却高,不愿没名没分地跟着你父皇。后来不知怎么地,又勾搭上当时的太子,封了个淑妃。你父皇气不过仁宗偏心,愈发对她念念不忘。娴妃于闺中与那狐媚子交好,性情相似,便是连名字里都带了同音的字,便被你父皇纳了过来,一度独宠着。”
“后来,母亲使计使二人离心,娴妃就此失宠,对么?”
皇后想起此节,颇是得意:“何须我费神?假的永远真不了。你父皇本就当她是个赝品,如何能长久?我不过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罢了……你今儿怎么打听这等宫廷秘事?”
太子正色道:“儿臣这阵子不得空,故未曾向您细说沧山狩猎的事。但今日父皇出宫有个小插曲,提醒了儿臣此事。”
“母后知晓啊,难不成傅嬷嬷是你下的手?”
“是我。”太子起身踱步,眼露凶光,“那老嬷嬷本王早看不顺眼,不过服侍过先淑妃,便被父皇善待,于宫中遇见,便是连本王也不看在眼里。原本留着她是指着她能吐出点有用的,这么些年过去,也指望不上了。”
皇后急道:“你父皇不曾起疑?”
“一个老仆罢了,如何能与本王相比。父皇再难忘前程往事,也知道孰轻孰重。何况,若说疑心,自然有人比我更可疑。”
“谁?”
“母后丹青如何?帮儿臣绘一幅人像罢。到时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