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虽小,五脏俱全。山道修整得既可行走,也适合抬软轿,行一阵儿便是一个亭子。此时萧珝正和秦五等在亭子里对弈,杜梓用自带的茶具煮茶。小狐摇头,这等做派,颇有文人之风,这厮气质不符哇。那拧起来便煞气滚滚的浓眉,那凶起来便幽墨如潮的眸子,那动不动便抛掷茶杯的大手,啧啧,当真不是煮茶弈棋的斯文人嘛!
“小狐。”
“嗯?”
“耳朵伸这么长作甚?且去瞧瞧,这山间可有那毒蛇也爱食的琅玕果?”
小狐不悦地起身,颇有自知之明地给他们让出了说正事的地儿,经过杜梓边儿上时,“不小心”一脚把个茶杯踢出去老远:“这得意劲抖进茶汤里,王爷喝了定还要与你讨。我且洗杯子去了,你们北地的山里,哪里有那仙人果。”
秦五此时方反应过来:“这不是那……那……那个……”
旁边看棋的柳十一推了他一把:“快说正事。”
“好。”话被打断颇有不甘地飞快插了一句,“这副打扮倒让人瞧不出是个姑娘。王爷,太子那边……”
萧珝静静地听他们几个说话,直到安静下来,方说道:“他要甚么,便给甚么。”
秦五急道:“太子忌惮子旌甚深,一旦大婚,手里头多了兵权,咱几个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咱戍边之时,他便想尽了法子克扣军饷……十一,你在想甚么呢?”
柳霑看了一眼萧珝,道:“阮二今日陪妹子进香了。阮小姐成了太子妃,他可站到阮晋琛和阮大那边了?”
萧珝看着小狐离去的方向,未说话。秦五却急道:“咱几个可都是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阮二素来与阮大政见不同,你也是知道的。不过,从前以为阮妹子会入王府,如今入了太子府……子旌,你有何打算?”
回宫不过数日,太子与阮氏婚约初定,六礼已行至纳吉、纳征,不日便请期。原本以为是太子良娣,因太子坚持,将以正妃之位迎娶。本是好事,在此之前却有个小插曲,阮绵绵身边的婢女小舞,莫民奇妙地失踪了。终是下人,命如草芥,未掀起一丝风浪。
柳霑也问:“是啊,我们知你并无觊觎那个位置,可一旦太子登基,定不允你安然回封地。便是驻边,恐怕亦是巧妇难为。如今太子已然有所动作,第一个便拿你开刀,你倒是安若泰山。”
萧珝收回目光,接过杜梓煮好斟的茶,慢慢饮了一口,方道:“天无绝人之路。且看看他要如何做罢。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让你赋闲,你也愿意?”
“有何不可?”
“也罢,”秦五看一眼柳十一,二人皆举起茶杯饮茶,“除了娶妻娶妾,咱几个打小儿便听你的,可不曾出过错。便是惋惜你有那惊天的才情,也要拜服你这淡泊的性子。以茶代酒,碰一个。”
山间小道响起行路声,正是小狐,整齐的发髻颇掉落些许碎发,定是又钻树上去了。
“秘密说完了?这山无甚稀奇,还上去么?”
秦柳二人颇有些惊讶地看向萧珝,却见他淡然道:“上去。庙里斋饭不错。”
二人转向杜梓:“你家主子对下人和颜悦色,为何你还这般老实?”
杜梓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内心却也嘀咕着:那别扭闹完了?
***
这庙里的斋饭果真不错,小狐抚着肚皮,满意地……不曾打嗝。萧珝回身望了一眼小狐的桌案,对杜梓道:“回头撤了府里的糕点,反正我不好这口。”
“是。”杜梓低眉顺眼道,暗自纳闷着,小狐说话了。
“你不吃给我呀,虽府里厨娘蒸糕点手艺一般,倒也可以下咽。”
萧珝不接话,秦柳二人却再次惊着了。
“子旌,这里没有外人,你给我交个底儿。这尊佛,你是哪里请来供在府里的?”秦欢沅终于忍不住道。柳霑虽不帮腔,却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我一直瞧着她眼熟,哪里见过来着?”
萧珝便也想起来,那日被他们几个拖着逛灯市,百无聊赖之际才刚想打道回府,话还未说出口,一根棍儿插了进来,堪堪横在了他的唇间,那红红的糖渍呕得他几日不肯吃甜食。只是那罪魁祸首反应也快,兔子一般逃走了,轻功惊人。后来杏花巷偶遇,那喋喋不休古灵精怪的模样,可不是受惊的兔子,而是那成仙不能转而成精的狐狸。
饭毕,萧珝几个散步消食去了,小狐就在隔壁的厢房里午歇。夜里多梦,白日也是浅眠,隐约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子旌,二哥在前头,他伴我和母亲来进香,不知你也来了。”
“无妨。”
“我与太子婚期将定,日后见到,怕也不能唤你的字了。”
“当初跟在阮二后头的小丫头,也要嫁做人妇了。太子待你真诚,盼你能喜乐平顺。”
“太子待我,我心知肚明。既嫁太子,便不求一生一双。子旌,如若哪日你也寻到了倾心的,我会很高兴,也会嫉妒她,然后忘了你。你会么?小时候跟在二哥后头,总是为了瞧一瞧你。你总是不张扬的,可我就是知道,你是无所不能的……朝堂的事我不懂,唯盼你能平安喜乐。”
一瞬安静下来。不一会儿,门从外推了进来。刚进得门来的萧珝愣了一愣,与塌上酣睡乍醒却又听了一耳朵的女子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