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扇门,不是呼唤就能让里面的人敞开,那就是人心;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件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那就是爱情。
太阳已经堙没,橘色的余晖铺满这个城市些许乏味的天空。陶格照旧在公交车开门的刹那与众多翘首以盼的乘客一样,迅速将自己使劲塞到车中余下的一点点空间里。车里的空气混杂着奇怪的味道,热而闷,陶格从兜里又一次掏出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未读的短信。陶格的心情像公交车的空气一样憋闷。陶格决定中途下车,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也给心里的一滩死水找个流动的豁口。
耳塞里缓缓的钢琴曲有些忧伤的曲调。陶格很少听现代大胆说唱的情歌,因为她始终觉得,语言的表达有时苍白无力,无言的音乐反而能沟通彼此。“何鉴,今天七夕,怎么连个短信也没有呢?”陶格对着手机自言自语。
拐角处的花园里,有一对情侣在荡秋千,陶格快走几步不去看他们,打开QQ空间写下了秦观的一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这是在自我安慰吗?陶格不知道。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吓她一跳,是妈妈。
“喂,妈。”
“去哪野去了,还不回家,晚上要冷了,快回家吃饭。”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路灯也亮起来。快到夜晚的风的确有点凉,直到这个时候陶格才裹紧了衣服感觉到有些冷。想到当初她对何鉴的承诺,这就是她自愿的选择,陶格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明天还要上班,生活还要继续。
回到家陶格妈妈又一顿唠叨,催促陶格赶快吃饭。
“妈,我不饿,一会儿再吃。”
“你这孩子,妈唠叨你两句就不吃饭了?天黑了妈怕你在外面有危险。”
“妈,这跟您没关系,肚子不舒服,一会儿再吃。”
“怎么回事?那八成是着凉了,喝点热水,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好点了给你热热饭。”
“知道了。”
陶格关上房间的门,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看着天花板又不能自已地郁闷起来。在陶格的世界里,所有的梦想只要奋斗努力,就一定能得到,包括爱情。可是何鉴的出现,让她有些怀疑了,她将自己所有的爱都一股脑儿灌给他,可她还是没有感受到自己在何鉴心里的位置。这天七夕何鉴正好在外地参加一个网球比赛,可陶格并不贪心,她的期望,仅仅是何鉴的一条短信,哪怕只有一句七夕快乐也好。陶格对如今的自己很是不解,她拿出镜子照了照,觉得不像以前那个事事要强,什么都无所谓的自己了。就在陶格还对镜沉思时,手机响了两声,陶格的思绪又被拉回来,扔下镜子,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何鉴。
“今天是七夕节,没来及发短信,七夕快乐。”
“小事,你不说我也还差点忘了呢,亲,比赛还顺利吧。”
陶格对何鉴的称呼,最亲密也就表达个“亲”字,尽管他俩是如假包换的男女朋友关系。尽管每次说出口都感觉是淘宝上卖家在推荐自己的产品。他俩的关系像有名无实的包办婚姻,更像是硬被粘在积木上的橡皮泥,看着鲜艳却垒不成一座坚实的城堡。
陶格是一名小公务员,工作内容轻松却单调,最大的运动量就是起来倒杯水送个报纸,长此以往肥肉正一点点占据她的小蛮腰。这是所有女生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去年夏天,怀着一定减肥成功的决心,陶格报名参加了一个网球馆的训练班,何鉴是网球教练。陶格工作闲暇就到何鉴的网球馆。一来二去,两人便相识了。渐渐的,陶格觉得何鉴幽默、单纯、有责任心,不像她见过的其他男孩儿浮躁,有一点点小成绩就到处炫耀,不然就在女生面前耍酷,对女生的判断力仅限于妖娆的身姿和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不仅办事不牢说话更没准儿。最让她看不惯的就是,很多男生没几个是真正要做学问,大多是求稳定求虚名,当初的热血青年现在都基本成了珍惜物种。虽然她心中小小的火苗被妈妈压抑住了,但她始终有一股挣脱的冲动,中年人已经失去了年轻人的冲劲儿,也更不愿意冒险,因为冒险对于已经小有所成的他们来说可能意味着失去更多,而年轻人不一样,他们本来就一无所有更不害怕失去什么,机遇和风险并存,更多更美味的馅饼最后还是要归到有想法有热情敢于冒险的年轻人身上。这也是她一直没有放弃写作的原因。
这天,陶格因为赶写一篇短篇小说,而忘记了校正领导交给她整理的一份资料,以至于在大会发言马上要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改好,匆匆改写的稿子让领导很不满意。
“陶格啊,在咱们这个机关干,眼力得好使,脑子灵,嘴巴甜一些,总归是没坏处的,上次我交给你校正的稿子你没弄好,幸好这是咱内部会议,你说你这种工作态度,以后的‘大活’我能放心交给你做吗?”
“这次是我不认真,工作没做好,对不起。”
陶格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犯错误了,上次陪同领导去省委开会,领导先是要电子版,资料放在电脑里看着正式,后又觉得放在他的手机里看着方便,陶格跑来跑去先借电脑后找数据线,跑腾一上午。陶格早就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质疑,在这半死不活地吊着,她更感觉自己像是个被牵线的木偶,演员还能根据剧本自己发挥一部分呢,而陶格的生活一如既往,虽然朝九晚五,工作量小、假期多,在别人眼里还算得上是一个稍有地位的职业,但是这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脚才能体会。这样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老,每天的时光重复而琐碎。在每个人被抛进河水之前都有各种的形状,但是岁月与现实的流水最终会将它们的棱角打磨干净,陶格就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失去棱角的鹅卵石,不仅沉入了河底,还即将被泥沙掩埋。
小时候的陶格成绩次次都是学校数一数二的,她以为那一张张奖状和一串串数字就代表了优秀和光明,直到越长大越发觉那些纸张和数字的苍白感,她终于明白了,高考教室里挂着的那副——奋斗一年幸福一辈子的标语是一个挺可笑的谎言,她觉得自己和众人一样,在学校被削平脑袋并刻成和大家一样的模子,然后再无情的被扔到社会这个需要各种特色与创新的熔炉。
如果说在陶格味同嚼蜡的生活里还有一丝澎湃的激情和欢喜,那就是写作。尽管有时陶格会唏嘘感叹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可怜,不过与别人相比,她觉得自己至少还有令自己欢喜的东西,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也算是个安慰吧。陶格从初中开始就不停地在校刊发表文章,一心想着长大做个编辑,以后当个小说家。本想着大学一定要考文学系,再不济也要去学个哲学,可这个想法刚被公布就被陶格妈扼杀在了萌芽时期。与众多父母一样,陶格妈觉得那些都太“虚”太“假”太冷门,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安安稳稳的工作,以后嫁个好人家,她这一辈子也就放了心了,在各种威逼利诱软和磨硬泡下让陶格学了经济学。陶格妈觉得当什么小说家那是不务正业,多少代人才出一个鲁迅啊,她的基因她清楚,陶格没有第二代“莫言”的天份,靠这个,吃不饱饭。女儿和妈的斗争贯穿历史的始终,当初的女儿熬成了现在的妈,可上一辈与下一辈不能调和的历史总是循环上演。这是一场又一场经验与青春的冲动之间的较量,那一阵子,陶格在家里天天听他们给“洗脑”。“孝顺”这个词的上方悬挂着道德金灿灿的光环,可当它一旦被当成挡箭牌插入天下女儿们的生活,就会变成一座逃不出的五指山,孙猴子再怎么七十二变也逃不出它的手掌心。尽管陶格软硬皆施,还是陶格妈魔高一丈,女儿理想再壮的胳膊也拧不过妈妈们口里经验的大腿。毕业之后陶格又一次妥协应了老妈去考取了公务员。
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可这现实哪里是用一个骨感就能表现呢?简直连骨头都没有啊!这已经是陶格第n次拿着自己的成果去投稿了,自己的短篇小说被指无病呻吟,没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和知名度,文艺小青年的哼哼唧唧怎么可能被录用?陶格不服,她倒希望自己的作品只是因为作品本身而受人尊敬,文学是创造的过程,是心灵水乳交融的过程,她不喜欢迎合更对那些为了吸引眼球而写的低俗小说嗤之以鼻,哪里需要那么多负累,文学只是一种内心最真实的表达。但现实就是现实,残酷里还带着谄媚的笑意。拿着被否定地体无完肤的稿子,陶格觉得像捧着刚被扼杀的孩子,苍凉里夹杂着求生的倔强。
“都说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可我陶格,就算是见了棺材也要把它斩断、劈碎,点上火给我照照看前面到底是什么!”
陶格觉得自己的小宇宙爆发了,在她的世界里,牛就是要吃草的,虎就是要吃肉的,奥特曼就是专打小怪兽的,而她陶格就是要写作的。但现实非让牛改吃肉,虎改吃草,她不干。现实和梦想的力量将她往不同的方向拉扯,她的内心越来越拧巴,却找不到能把她摊平晾干的地方。陶格自小就一个人寄宿学校,她知道所有的问题只能靠自己解决,她独立却没有安全感,只有靠自己的努力赢得一切。陶格跑到网球馆拼命地练球,指望身体的极力疲倦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些。何鉴看着陶格有些神经质的举动很不安心。
“你这是受哪门子刺激了,这是下决心参加奥运拿金牌还是怎么着啊?”
“……”
“你这是怎么了?话也不说,你不是说过你天下无敌吗?”
“啰里啰嗦,该干嘛干嘛。”陶格说着,赶快跑到一边去捡球,她怕自己的眼泪会随时决堤崩溃。
何鉴看着陶格的架势有点不太妙。
“情绪长期压抑可提高致癌率!你有事。。”
“又不关你的事,你活的好不得了,废话这么多,别影响我锻炼!”为了掩盖内心此时的汹涌陶格打断何鉴的话很粗暴地讲到。
“脾气挺大,别打了,跟我走。”
“天堂老子也不去。”
“不去也得去!”
何鉴也是个牛脾气,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这是一幅什么景象,一个就是不走一个就是硬拽,何鉴硬是把陶格从网球馆里拖了出来,假如陶格再小一点,倒是很符合街上的小孩非要玩具被家长硬生生拖走的场景。
何鉴拉陶格到了所谓的神秘之地,游乐场而已。
“你以为你在写小说啊,游乐场这么土的讨好我的方式你也想得出来。”
“这可是咱们市新建规模最大的过山车,有没有胆子坐?”
陶格看了看这歪歪扭扭的过山车车道,她还真没坐过这个,小时候爬到奶奶家的小平房上差点掉下来,自此她就有些恐高。
“吃了二十几年的饭,我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有气魄,走!”
这是陶格第一次来游乐园,从小到大,爸妈一直忙着一家的生计,陶格从寄宿学校回家也只是为了学业默默地做完自己的作业。过山车呼啸而过,视野因速度而变得模糊,夹杂着游客们或兴奋或恐惧的喊叫声,那一刻的陶格感觉自己身体快要掉下去,灵魂仿佛都随着心跳都飞上了云端,从车子速度变快开始她就一直尖叫着眼睛都不敢睁开一下,她觉得心脏跳动的频率都不正常了,快要死掉了。从过山车的出口走出,陶格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扶着一棵大树呕吐起来。何鉴拍着陶格的后背,略有歉意。
“我每次心里不痛快,都会来这里发泄,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早知道不该带你来,好些没有?”
见陶格这个样子何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我再也不坐过山车了,心脏都快猝死了,呜呜……”
陶格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被吓哭了。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陶格死死抱着何鉴不肯松手,呜呜的哭起来。旁边不时有人经过看着他们俩,还以为是小情侣闹什么别扭。何鉴看陶格的样子特别想笑,但他忍住了。
陶格推开何鉴,看了何鉴一眼,撇撇嘴。
“对。对不起啊。”
“哈哈哈。。原来你的软肋是过山车!坐个这能把你吓哭,笑死了。哎呀,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坐了,哈哈。。”
何鉴学着陶格的语气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陶格很生气的跺了何鉴一脚。立刻,何鉴的表情开始由开心转成了痛苦与悲愤。在游乐场里转了一圈,路旁撒一张小广告,最新开业,K歌优惠,两人一致认为有便宜不占就是傻瓜,决定再去k歌。如果陶格后来没有出事,或许她会后悔当初来过游乐场又和何鉴去唱歌吧,但又有一句话怎么讲?偶然中有必然,或许就算没来游乐场,有些话她还是会在另外一个地方对何鉴讲出来,只是场面或许能更符合她心中的想象。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失败?心在天上飞,脚都落不了地,回回栽跟头还痴心不改。事业不成功吧,说不定以后还得是个剩女。社会上的那套规则我好像真的看不懂,也不擅长。我现在就是趴在透明玻璃上的蜜蜂,前途光明,却找不到出口。”
陶格关小电视的音量突然说。
“人家不都说是趴在玻璃上的苍蝇,你这变蜜蜂了?”
陶格没说话,又一次没接何鉴的话茬。她的眼神突然有些黯淡,面对这种情况何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插科打诨转移陶格的注意力。
“你这可不够霸气啊,跟平时的你不太像,你这是孙猴子遇上如来佛祖了?”
陶格转头把音量开的震天响,放下话筒大声喊出她放在心里很久的话。
“何鉴,你这个混蛋,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陶格几乎是闭着眼睛喊出那些话,她不敢看到何鉴的表情,这或许可以写进她毕生最勇敢事件的史册,没有之一。她死死抱住何鉴。何鉴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好像是忘记了反应,那几分钟对陶格来说,好像过了一生那么久。松开何鉴陶格头也不回的走出包间,只剩下何鉴一个人愣愣的。
走在路上,陶格觉得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小宇宙爆发的感觉。虽然心中很忐忑,但是却轻松了许多。她再不能忍受一份感情憋在心中的挣扎,她想知道一个答案,想大声讲出自己的想法,哪怕是一个让她心情晦涩的结果。
临睡时,她的QQ提醒一封新邮件。是何鉴的。陶格盯着邮件看了一会儿竟然做了一个合十的动作又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邮件。
陶格:
不知道你今天心情好些没有了。
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她叫宋小嫣,本来我们感情还不错,她大学毕业一直想去国外深造,但是她家里条件不是特别的好,后来有个男生家里很有钱,说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带她一起去美国。我家里也条件一般,我想留在这个城市继续做我的网球。然后那天她就告诉我,以后两个人在一起没有物质基础是根本不可能的,爱情在现实中遇到了柴米油盐其实不堪一击。她从小就知道贫穷是什么滋味,所以她一直拼命的学习,就是要摆脱这样的生活,现在有这个就能实现梦想的机会她不想放弃。就这样,我们分开了,但是我心里却一直放不下她,今天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很震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这些,不然对你是不公平的。
陶格看了邮件心中五味杂陈。
何鉴:
我明白你的感受,谢谢你今天带我去游乐场玩,心情好了很多。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没有放下她,但我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的苦痛,我不怕。我相信我能努力赢得我想要的幸福和爱情,你有权利和自由记得她,但这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因为我也有权利对爱做出最真实的选择。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还是爱着她,我愿意成全,这个代价,我愿意付出。我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陶格喜欢何鉴,她甚至可以忍受何鉴此时起码还有一半的心是属于别人的,但那显然已经是过去的历史,她不在乎,她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对他好,终有一天,她能取代何鉴心中那个人的位置得到自己的幸福。而陶格不知道,她所谓努力就能得到的“真理”并不包括让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的爱情,尽管她做好了迎接所有结果的准备。时隔不久,陶格对爱情的捍卫将给予她或合理、或公平、或意料之外或情理之中的答案。
何鉴没有再回邮件,陶格一夜很久都没有睡着。
在何鉴的心里陶格不喜欢表露自我,表露软弱,装得强悍,骨子里还是个柔弱的女孩儿。何鉴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为了爱情愿承担的女孩儿与他最初认识的有些无厘头的陶格些许不同,甚至有些让他感动,还夹杂着对她的心痛,所有一起经历的点滴都在何鉴的头脑中一一浮现,他深沉的海底掀起一丝波澜。看着这样的陶格,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些隐隐的痛楚,你在左岸我在右岸,看到的风景不同,但是感受相通。何鉴也有种抱过陶格从此给她一份温暖的冲动,他的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何鉴也想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抛却历史,看向未来。
何鉴找出陶格的电话号码,发去一条短信:陶格是何鉴的女朋友,以后你的任何行踪都要向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