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刻还是万里晴空，此时却只剩昏暗光影。广阔苍野之上凄风阵阵，旧草化腐，群山之间，雾气迷蒙，霜烟缭绕。苍青色的天空惨白无际，徒留下南归鸿雁惊艳一瞥。
通往霜华门的路上正是此刻百官聚集之处，今日的早朝心惊胆战，甚至有些人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软了，完全走不动了，只能由同僚相互搀扶着才堪堪离去。
“傅大人果真是风姿毓秀，出类拔萃的人才呐，方某为官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像傅大人这般勇气可嘉的谏臣啊！”
“是啊，傅大人如今名满盛京，荣宠一时，日后可要多多关照我们这些人啊。”
傅寒身边围满了各类品阶高高低低的大臣官员，他们在官场混迹多年，早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的本领，傅寒如今深得陛下器重，风头正盛，若能早早结交上她，将来对于自己的仕途没准还能帮上点忙。
“方大人谬赞了，傅寒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大家都是为陛下分忧出力的，又谈何尊宠，我们只要齐心协力，共同为陛下出谋划策，承担责任，想来这天下离海晏河清也不远了。”
“傅大人说得极是，咱们日后定要齐心协力为陛下分忧。”
众人有说有笑，朝着宫门口走去。
“张大人，前面那位是何人呐？为何这位同僚总是独来独往，感觉他看起来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傅寒拉住正经过自己身旁的宗正员吏张千从，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孤寂的背影。
像张千从这种主管皇室宗亲、外戚贵族一切杂事记录的官员，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应该都很清楚吧。
张千从顺着傅寒的视线看过去，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齐府小侯爷。
“傅大人这话跟我讲讲就算了，日后可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
傅寒微微诧异，她只不过就问了一下，怎么就搞得不能提及了。
“此话怎讲？”
张千从四处观望了一番，发现附近三三两两，没什么人了才敢向傅寒一一道来。
在傅寒眼里，那贼眉鼠眼的样子简直就跟做贼一般，让她忍不住想笑出来。
“傅大人初来京城，有些事恐怕还不知道，此事还要从五年前说起。五年前，陛下将自己最宠爱的芫欢公主下嫁给当时还是齐府世子的齐淮，这原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震惊九州大陆，也毁了这桩姻缘。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天，南境传来消息，说凌轩大将军反叛，秦国公抵死不信，为证清白，便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于宗政殿上自尽而亡，秦家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秦家上上下下六十三口人，满门被灭。”
张千从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眼中似乎还泛着几丝晶莹的液体。
那袖子抹了把老泪，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又继续说道：
“秦家少年战神陨落，两代忠臣惨死，此事对于陆云来说，可谓是一大沉重的打击，百姓们当时也因为这件事大闹景云宫，最终还是用武力才勉强镇压下去的。”
“可是这件事又与齐小侯爷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傅寒满脸疑惑，她很不解为何秦家出事能影响到天子亲赐的盛世婚礼。
张千从又忍不住长吁一声，往事辛酸，勾起的都是泪呀。
“这两件事关系大着呢！傅大人有所不知，齐小侯爷与当时秦家的二公子关系极为要好，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他们的情谊在当时令多少文人志士艳羡啊，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大婚当晚，公主花轿整整一圈盛京城才停在万人相迎的侯府门前，众人齐聚，欢欣鼓舞，道喜之声不断，可是偏偏那时下人来报，秦府出事，满门除了逃离在外的秦二公子无一人存活。齐小侯爷一听到这个消息，连门外的新娘都未看一眼，穿着喜服便策马离去，芫欢公主眼睁睁看着新郎弃她而去，颜面尽失。”
“然后呢？”
傅寒迫不及待地问道。
“后来，等小侯爷感到故幽秦家时，秦家老宅已被大火焚烧殆尽，里面所有的人全都化为灰烬，再难辨认。齐小侯爷回到盛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陛下退婚，可当时小侯爷在大婚之日公然给公主殿下难看，陛下正在气头上，此时又来退婚，陛下的怒气可想而知，当即将他流放到如洛，如洛那是什么地方啊，活人求死，死人莫许的地方，在那里一待就是整整五年。若不是因为近年来老侯爷的身子每况愈下，而齐家只有齐淮一个独子，又有太后求情，陛下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
傅寒幡然醒悟，她终于明白为何明明从前恣意张扬，有着一双会笑的眼睛的男孩子会变成今日之模样。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她！
“如洛......”
傅寒独自站在空旷的苍穹之下，眼神呆滞，轻声呢喃。
那里是什么地方，她清楚得很。人间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这些都不止，这世间一切痛苦都比不上那个摧残人性的地方。
她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略微听到过极北之地如洛的传闻，在那里，任何人都无尊严亦或者是生存的权力可言，那里的被称为“下贱至极”的犯人没日没夜，每时每刻过着的都是猪狗不如的生活。
若是说死亡能给一个人带来无尽的恐惧，那么在如洛，死亡对他们就是最美好的解脱。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六岁啊！
向来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他是如何熬过这一千多个日夜，那时的他又承受了多少自己所难以理解的痛苦。
怪不得，怪不得她再也看不到昔日那个谈笑风生、潇洒恣意的少年儿郎了。
如今仅存的仿佛也只有来自远古的无尽悲伤与苍凉。
他们俩自小便一起长大，对方是什么脾气秉性一清二楚、了如指掌，可现今的齐淮她却完全看不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