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大人,下一批的处决名单在这里。”戴着金丝无框眼镜的男子微微屈膝,将手中的名单递了过去。
这个被称作指挥官的男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中等偏矮,微胖。他岔开了腿一脸舒适的坐在软椅上,并不伸手去接,只敷衍的哦了一声,抬眼瞟了一眼这个戴着眼镜就酷似斯文败类的男子,拨拨手指随意道:“全部捉起来,明日处决。”
男子抬起手肘看了看手腕上自成一格的机械表,道:“大约还需半个小时,捉拿行动就该结束了。”
手下办事效率高实在是件让人满意的事情,可是疑心重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他只会觉得该手下自作主张我行我素,实在是不把他这个指挥官放在眼里。
周祯用食指撑了撑眼镜,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打开,如倚松而立:”我收到通知,南宏军区内部出了内鬼,将处决名单泄露到了贫民窟并引起了恐慌,许多贫民已经蠢蠢欲动,收拾行李欲往艾廷堡方向逃亡。股疮病毒的厉害,大人您是知道的,而该病情又是在南宏最先爆发,如果南宏的流民将病毒传遍了一整个罅隙,宫井家族必定难辞其咎。就算一舟盟再怎么尸位素餐,可要走的流程还得走,最后的审判就算再偏袒我方,过程也会十分麻烦。在下不得不自作主张,先行一步,还希望指挥官大人理解。“
一舟盟是控制罅隙相互制衡和平发展的组织,旗下管理着罅隙最高法院,虽然基本形同虚设,各个基地自立为王,但是如果某个基地做出危害罅隙和平与平衡的事情来,一舟盟则有权力对该基地进行审判,更有甚者可以推翻该基地的现有统治。故而搬出一舟盟,就连南宏首长也得给三分颜面,更何况是这个地位本就不稳固的私生子呢。
指挥官大人阴着脸沉默了半晌,突然诡异的裂开了嘴,像是精神分裂一般抚掌大笑:”哎呀,周祯啊,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是知道的嘛,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我肯定是相信你的。”
他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三年前我将你招入麾下,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决心。
周祯莞尔,不置可否。
指挥官大人再道:“你再这般战战兢兢的,可是不信任我?”
周祯面不改色,冷冷道:“没有。”
指挥官大人也不觉得他语气差或者态度差,因为周祯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工作时总是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反光的镜片很好的替他将人距于千里之外。
他虽然是不合群的,可是却又能将一切都做的一丝不苟,一副要求万事尽善尽美的精英模样刻在人们的印象中,是高冷的少言寡语,一个眼神便能让人汗毛倒竖,又邪气诡异如鬼魅,令人闻风丧胆。
指挥官不跟他计较,心情愉悦的跳过了这个话题,慢悠悠的一副要聊八卦的样子:“听说,你带了个女人回来?“
”大人怎知?莫非是......“莫非是在监视我?周祯微不可闻的嗤笑了一声,心道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么?
指挥官方才觉得尴尬,讪讪道:“是,你入境的时候,兹斯凑巧碰见了你,之后又与我聊起了你。”
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去聊第三个男人带回来的女人,这如果拍成电视剧,得八十集往上,肯定又是精彩又是长臭且八卦。
指挥官大人毫不犹豫的供出了自己的手下,周祯故作理解的点了点头,一副我对你深信不疑我要全盘托出的模样:”哦,是路边捡的,我瞧着她可怜,便带回来了。“
“哦?”指挥官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听说,长得不错?”
周祯:“......”
这话可真就很有内涵了,是个人都听得出他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抢占民女逼良为娼的事情,遇到喜欢的就留在后院里养几天,等腻了就往窑子里一扔,什么后续的麻烦都不会有的。
如果你敢动她,我现在就杀了你!周祯笑着看他,眼里写着这句话。
指挥官见到他的眼神,即刻虎躯一震,灵敏的危险感知告诉他,这个话题必须终止,并且今后都不能再提及了,虽然他对周祯所说的野女人挺感兴趣,可到底是有些惧怕周祯的。自己名义上是周祯的顶头上司,但是很多方面却要受制于周祯,如果说自己是首长大人众多儿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那么周祯就是随便挑一个首长儿子就能培养成继承人的存在,到底孰轻孰重,谁才是权力世界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宫井昌籍是分得清的。自己的位置还未坐稳,只要他还没有真正继承首长之位一日,他都不能动这只凶猛的老虎。
故而他只耐人寻味的警告了一句:“别被野女人给偷了心才是,”
周祯颔首称是。
罅隙的南宏,是一片富饶之地,是人人向往之地,但那仅限于百年前。
百年前罅隙大陆遭遇动荡,一整片大陆被瓜分成十三个基地,并由十三个家族世代统治管理。而南宏最初的管理家族却并非属于现在的家族——宫井家族。
百年前宫井家族的老前辈入侵南宏,将南宏前任统治者一举歼灭,成功争霸了基地之位。宫井家族的统治代表着南宏在人们心目中向往宝地的宝座一去不复返,甚至都到了谈南宏色变的程度。
南宏从此变成了人间的地狱。
罪魁祸首宫井家族的现任首长叫宫井十三翔,它是宫井家族的第三代继承人。据传,前一代首长将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十三翔,正是希望他有雄心壮志,有能气吞山河的胸襟,实则希望他狼子野心,有朝一日能攻占其余十二个基地,成功统一十三基地称霸罅隙大陆。由此可见,宫井家族居心叵测其心可诛,时刻想着打响侵略战争,又哪里会花时间去管理南宏呢。
宫井十三翔有一个老婆,五个小妾,前前后后为他生了八个儿子,他在外面的莺莺燕燕也不在少数,私生子更是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宫井昌籍就是众多私生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周祯就像是辅佐庶子夺嫡的大臣,他能力出众,仅仅用了三年就带着宫井昌籍披荆斩棘,踩着他父亲的众多儿子上位,重要的是,他还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他表面上并没做什么,他是个无辜的人,坏的是其他儿子,故而他很容易就得到了父亲喜爱。得到了喜爱,继承人的位置似乎就唾手可得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周祯的功劳。
周祯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他不要权力,不要女人,不图吃喝玩乐,只求发财。所以在外人眼里,周祯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合同临时工,但是在内部人眼里,他的地位却仅次于指挥官大人,故而大部分南宏的中层以上都尊称他为参谋长,对他更是礼貌有加,虽然仅仅是表面。
周祯和宫井昌籍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指挥官府。当他走出大门时才知下起了倾盆大雨,外加电闪雷鸣。周祯站在屋檐下,手执灵昆手杖仰头望天,心中突然一个念头,暗道,莫非这就是古人说的坏事做尽遭雷劈?他被自己逗笑了,苦涩的摇了摇头,一手拿过司机递给自己的大黑伞,一手拄着手杖大步离去。
他收了手杖坐进私家车里,弹了弹裤脚的水滴的时候,司机也已经替他关上了后座的车门,发动汽车准备离去了。
”欸,等一下,等一下......“
一个男子从里面冲了出来,伞杆子夹在颈窝处,弯着腰敲了敲车窗。周祯认得他,他正是指挥官身边的得力助手兼副官,苟全。
"誒。"苟全打哈哈的讪笑道:"且慢周参谋,指挥官命我来给您看个东西。"
周祯皱了皱眉,勉为其难的按下了车窗。些许雨水跟着苟全的目光一起飘进车里,收获到了周祯冰冷冷的如尖刀一样的视线,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凉,哆哆嗦嗦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拿来。“周祯说。他是神秘的,稍短的黑发全部矗立起来,饱满的额头下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眼镜里反射出苟全慌张的倒影。他的双唇紧紧的抿着,唇角微微塌下,很明显这是一个不高兴的表情。
苟全更惧怕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但是他也听说过,薄嘴唇的男人最是无情无义,说不定哪天就会做出背叛陷害指挥官的事情来。他颤颤巍巍的将手机递进车里,按下了视频播放键。
周祯不动,环着双臂仰靠在椅背上,直视视频里的画面。
入目一片黑暗,嘣!橱柜被踹开,一个官兵将手伸进橱柜里,一手将里面的人提起来,男孩痛苦的大叫:”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官兵呵呵笑了两声,并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将他拖出黄泥房。
“啊!”官兵突然大叫了一声,原来是男孩趁他不注意咬了他一口,挣扎着脱离了控制,疯狂的往雨中跑去。可是他很虚弱了,他浑身已经长满了水疮,额头甚至开始出现了腐烂的迹象。可是他还是很坚强的跑着,冲到了大厅里扑进了他母亲的怀里。他的母亲被两名官兵控制着,正哭叫着叫他们住手。
刚刚那个被咬了手的官兵怀恨在心,拽过男孩丢到了地上,一巴掌将他扇得头昏脑胀。
"啊啊啊!"男孩的母亲并没有感染,她本就是处于崩溃的边缘,见到自己只有七八岁的孩子遭到这样的对待,顿时像是发疯了一般冲了上去,用尽浑身的力气将那个暴力的官兵撞开,扑倒在地,抱着她早已经昏迷的孩子,可怜的哭叫着:“不要,不要捉走我的孩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官兵们残忍的将他们拉开,女人死死的捉着孩子的小腿并不放手,他们只能反手给她来了一记手刀,在她昏迷中,拉开了她死死抱住孩子的手。
画面突然被剪辑了,出现了三分之二秒的黑屏,之后就是官兵们整整齐齐的离开了泥房,也不知道那黑屏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新出现画面后就是大批官兵在雨中站着军姿的诡异画面。画面实在太过整齐划一,以至于给人一种像是在进行某种可怕仪式的感觉。前头站着一个背过手去的男人,他洪亮的声音传了出来:"所有人听着,一切感染者或是疑似感染者,全部捉拿归案,如有违抗者即刻斩杀。。"杀戮自此开始,在场的百来个官兵闻到了血液的味道,开始沸腾了起来。
今晚的贫民窟,大雨,潮湿,不那么太平了。
周祯疲惫的摘了眼镜,揉了揉山根,冷冷道:"你这是何意。"
"唉。"苟全撑着伞半蹲着身,为难道:"指挥官让我来给周大人看看这个现场执法记录,了解了解情况,再麻烦您去走个过场,录个像就行了,喏,就在这破房子里。以后一舟盟查起来,您也好有个证明不是,周参谋长您觉得呢?“
周祯冷笑了一声,阴测测地扫了一眼外面半蹲着身体很是难受的男人,道:”我懂,只是,这孩子似乎并不在处决名单上。”
他知道宫井昌籍是在留一手,让自己背了这个滥杀无辜贫民的黑锅,如果有一日一舟盟查起来了,不至于查到宫井家族身上。周祯失笑的摇了摇头,他不得不相信,三年前这个懦弱又胆小,无能又废物的杂碎胆子长肥了,竟敢打起他的主意来了,想来是找到了替代品。
以上暂且不说,可是再怎么恶毒也不应该对一个孩子下狠手,一舟盟再怎么废也不会容忍一个孩子遭受这种对待,如果任由他们继续非为下去,或许很快就会引起公愤。但是很明显,有的人并不会想这么多,或许,他们不是没想过,只是根本不在乎。
若是在名单上,还需要找你走过场?苟全哈哈的讪笑两声:“哎,没办法呀,布鲁斯教授看上了这个东西,说他身体里或许藏着抗体,硬是要我们把他带来,说明日开会做实验有用,这不,还得劳烦周参谋大晚上的去贫民窟一趟,走个过场。”
好一个过场。
周祯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时时针已指向两点。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啊。
周祯莞尔一笑,拍了拍副官的肩膀,道:"我知道了。"然后拉上了车窗,对司机说了句:“去贫民窟。”
副官看着他的车开远了,这才一手撑着腰站了起来,朝雨中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的哼了句:“呸,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