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的那场大火,一连吞噬了好几个蒙古包,火苗张牙舞爪的随着风肆意扭动着,张狂而令人恐惧。
我怔怔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蒙古包一个个的被火海淹没,心里似乎忽然被人挖掉了一角,先是隐隐的痛着,然后是剜心般的窒息。
愈演愈烈的大火烤得人身上热烘烘的,心却是凉的渗人。看着脸如死灰的八哥,还有被侍卫拼命拦着几近疯狂的九哥,浓浓的悲伤突破了心最后的关口,蜂拥而至。
那个和我同一天诞生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了吗?那个对我说以后要吃到老玩到老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了吗?那个与我始终默契相伴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了吗?
在最后一丝火苗拼命挣扎着,最终不甘心的被扑灭时,眼角忽然有什么滑落了,伸手触去热热的湿湿的,好似泪一般。脑海中始终浮现着一个身影,娇巧可人,笑靥如花,一双晶莹透亮的双眸,干净清澈的仿佛能照进人的心底。
记忆中总有那个女子的身影,如诗又如歌……
康熙三十七年。
六月的一天,我到四哥府里去找他,却无意间听到不远处的下人在议论着什么,仔细听来竟是空置许久的雅清苑如今有了主人,竟是我从未听过的四嫂的妹妹,让我不禁很是好奇。
雅清是孝懿皇额娘的闺名,雅清苑更是为了纪念她而建,所以建好以来便一直空置着。别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可是我却清楚这雅清苑如同孝懿皇额娘一般,在四哥心里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
好奇的走近,却发觉院落的门却是半掩半开着的,让我不禁更想探个究竟。
跨步走进,大大的院落里大朵大朵白色的栀子花成片的开着,微风拂过,带来阵阵甜甜的花香。不远处两层的小屋临湖而建,阳光透过茂盛地樟树洒下树影斑驳。
屋前的躺椅上面容娇好的少女正在小憩,长长地睫毛弯弯,投下了一点阴影,红红的双唇微微翘起,看起来很是惹人怜爱。风中一片绿叶缓缓地摇摆着,最后轻轻地落在她俏丽的面庞上。
鬼使神差般轻手轻脚地走向她,忽而她皱着眉好似很是痛苦的摆着头,想来是梦魇了。正想叫醒她,她却忽然睁开眼,一汪涧水眸,干净清澈,明亮得堪比繁星,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还未及反应,她便用力的打上了我的额头,随着“啪”的一声响,疼痛顷刻间袭来。别说我从来未被人打过,第一次居然还是个女子,这让我的火刷的冒了出来,忍不住大吼出声,“你这是干什么?胆子还真不小,连爷都敢打?”
本以为她会被我吓得泫然欲泣,却不想她竟然一点都不怕我。清澈明亮的双眸白眼直翻,让人看了好气又好笑。毫不顾忌的仰头大笑,甚至还摔倒了地上,让我生气的同时也不由有些不解,真不明白四哥怎么会把这雅清苑给了这疯丫头住。
“十三爷这么守规矩的人还不是往女儿家住的地方跑?”她睨着眼看着我,对我的说法不屑一顾,丝毫不甘示弱。
一连串的话让我对她越来越有兴趣,问她的名却被她凉水一般的话语给全数泼了回来,“你十三爷是什么人?还会有你不知道的事?”
“以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样的话,只是她那冷冷的话语却莫名的让我感到亲切,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要与她接触更深。
又过了些时日,到四哥的书房去找他,却意外的看到窗边他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薄唇轻微的弯起,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却让我大吃一惊。
“四哥,你不是不喜欢狗吗?”
他敛了敛脸色,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将怀里的小狗往我怀里一塞,然后硬邦邦的说着,“把这个给语诗的妹妹送去。”
我愣愣地看着直往我怀里钻的小狗,又愣愣地看向他,却见他故作淡然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随后背过身对我说着,“听语诗说,她也是康熙二十五年十月初一出生的……”
兴冲冲的跑进雅清苑,气都不踹的同她说着,她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狗上,一点也没在意我说的话。直到我又说了一遍,她才渐渐反应过来。骄阳下她的笑容温暖的炫目,让我一时沉迷在其中,忘记了回神,也忘记了告诉她,她捧在手中的小狗是四哥亲自买来送给她的……
在知道她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后,对她的亲切感便更深了一分。在接下来的那一个多月里,我带着她吃遍了京城的大小酒楼,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赏遍了京郊风景。
直到她仰着头一脸期待的看着我,认真的对我说要做吃到老玩到老的朋友时,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淡淡的失落,只是却又在瞬间被心头暖暖的感觉淹没了。半晌,我看着她期盼的脸,认真的点了点头,换来她的浅笑盈盈。
或许,正如后来她说的那样,我们之间更像亲人。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次的出游害她大病一场,也害得我好一段时间看到书就想吐。四哥虽未出声指责,却给了我一本又一本的书,看得我只觉得头昏眼花,灵魂出窍。
也是在那时,我忽然明白了,语歌在四哥眼里如同孝懿皇额娘和雅清苑一样,都占据着特别的位子……
康熙三十八年。
六月十五的那一天,一向举止温文有礼的八哥在明晃晃的灯光中,与十哥拼酒拼得面色潮红,脚步轻浮。
高声的谈笑却依旧掩饰不了他眸中的落寞和痛苦,连如昼的灯火都盖不住他深深的忧伤,让人看了有种莫名的感伤。
好戏开锣,戏子在搭起的舞台上倾尽全力的演绎着,依依呀呀的唱着让人不禁跟着摇头晃脑的曲,一时间叫好声此起彼伏。
却不知在何时,嘈杂的交谈不再,肆意的喧闹不再,忘情的祝酒不再,只余下一道忧伤入骨的歌声,浓浓的悲伤轻易间便沁入骨髓,让人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能无力的随着她的歌声缓缓飘向悲伤,久久不能回神。
八哥,一张脸惨白,只能撑着桌角才能保持平衡。我下意识的看向四哥,却发现他的脸在此时沉得吓人,浑身散发着的冷冷气息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语歌消沉的日子里,四哥散发着的阴冷气息愈来愈深,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用情已如此之深。
恍然忆起他向我提起第一次遇见语歌时的情景。
那一年,费扬古病久病多时终是离世,他下了朝便往那里赶,却在梨花林中听到一抹声音如风拂柳,带着淡淡的哀伤轻易便飘到了心里,“怨,怎么不怨?只是,当他拉着我的手一脸欣喜的喊然儿时,却又不知该如何怨了。”
他徐徐地说着,不曾发觉自己的嘴角始终泛着淡淡的笑。在那瞬间,我倏然明白或许他在那一刻便已经动心了吧……
康熙四十三年。
六月,在我们出发前往塞外后不久,皇阿玛便收到四哥来的信,一时间忧伤布满了他的脸,让我心中一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些忐忑的问着,“皇阿玛,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只是默默的看了我一眼,许久都未说过一句话,眼底眉间流露着的伤感让我微微一怔,脑海中蓦地冒出额娘离世后的情景。
那时我还沉浸在哀伤里,谁也不想理,什么也不想做,哪里也不想去。四哥看不过眼,每天都会找些事给我,分散我的注意力。那一****去找皇阿玛,却无意间在窗外见到他一脸忧伤的样子,让我恍然间明白原来皇阿玛也是难过的。
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眼前却多了一封信。我有些犹豫的看着它,接在手中却莫名的有些颤抖。终是拆开,却见白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看完不过一眼而已,却让人看了忍不住心酸。
信上写着:初六,弘晖殇。
一时之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不可置信的盯着手中的信,脑海中倏然间浮现起为他庆生时他灿烂的笑脸,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没了。
还记得他第一次喊我十三叔却被我制止了,我拿着香甜的糕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最终他终是被我引诱的喊了十三哥。后来四嫂发现了,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也没好气地把我说了一通,为了这那小鬼还好些时负气的不肯理我。
他似乎很喜欢语歌。语歌还未进宫时,弘晖只要看见了她便一定会跟在她身后四处转悠,用语歌的话说,他就和阿呆一样,可爱得惹人喜欢。
到四哥府里去找四哥时,我常常会看到,树下语歌将弘晖揽在怀里,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弘晖听得专心一意,偶尔会瞪大了眼,偶尔又开心的咯咯大笑。
还记得有一次从她院外路过,无意间向里看去,却见弘晖在她的怀里睡着。她看着弘晖的目光流转着可以化去一切的温柔,一种暖暖的情绪莫名的升至心头。淡笑着转身,却发现身后四哥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目光痴迷。
翌日,我却意外的收到了四哥的信,拆开一看,依旧寥寥几个字,却让人看了不禁长叹出声:弘晖之殇,莫让语歌知晓。
脑海中又浮现起,永定河边的那个夜晚。
街市中,灯市如昼,我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前缓缓蠕动着。
在含笑看着语歌兴奋的冲到胭脂摊时,忽然感到四周有异常的气息正向我们涌来。
我含着冷笑,看着包围在四周的黑衣人。在领头人冷冽的“上”传来,与四哥四目相接后,便开始默契的奋力厮杀着,只是顾忌皇阿玛始终不敢离得太远。
“皇上,小心!”
语歌的惊呼声传来,让我的心猛地一跳,却被两个黑衣人阻挡住。不由间,我杀红了眼,好不容易冲出障碍,却见四哥倒在语歌身上,嫣红的血绽放在他们相接的衣襟上,红得刺目。
四哥,你永远选择将感情藏在心底,她又该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