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光似火。
骏马在道路上没命地飞奔着,好似要载着我们一去不回头。
我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看着窗外蓝得出奇的天空出神。想不到我居然这么快又离开了京城,离开了那个让我几乎一无所有的地方。
几天前,康熙下令巡幸塞外,留太子监国,胤禛和胤祥都在随行之列,据说德妃也会去。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姐姐说巡幸塞外无聊的很,一定要拉上我与她作伴。嘴皮都说破了也拗不过她,于是我也莫名其妙的成了随行人员之一。
一路上我对胤禛是能避则避,那日的吻太过诡异,让我摸不透也不想摸透。这些阿哥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他们面前我永远都力不从心,而我再也不想搅入其中。
收回目光,却撞入一个黝黑的眸子,清冷的目光将我紧紧攫住,无处可逃。蓦然心惊,慌乱的拉上帘子,拍的车壁砰的一声响。
一手捂在心口,惶惶的很是不安。
“歌儿,怎么了?”耳边传来姐姐略带担忧的声音。
摇摇头,勉强扯起一丝微笑,“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她温婉一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一手轻柔的抚摸着我如墨的长发,柔声说着,“累了就靠着我睡会儿。”
伸手拥住她,在她怀里蹭了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不安的愁思慢慢抽离。不管为了什么,我一定不会伤害姐姐……
黄昏将至,我们终于到了热河。
广褒无垠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碧蓝如洗的天空,大朵大朵的浮云,大大的好似蛋黄般诱人的落日,犹在眼前,近在咫尺。
康熙下令歇息一晚,接待之事被推迟到了明日。众多的蒙古包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中整齐的排列着,恢弘而大气。
“落儿,你收拾着,我出去走走。”坐了许久的马车,本是乏得很。可是看着如此美景,心里便痒得像猫抓,就想出去好好瞧瞧。
她听了蹙了蹙眉,犹豫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嘴里还不住嘱咐着,“这里不是京城,小姐可要早些回来。”
“好。”弯唇浅浅一笑,转身走向帐外。
尾随着夕阳,迎着微微清风,我漫步在碧海波澜中,心不觉渐渐归于平静,忽然很想一直这样走到尽头,再也不回去。
不知走了多久,回头看去,错落有致的蒙古包已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点。急忙收住脚步,头一次到这来,还是不要走太远的好,迷路了就是死在这里只怕也没人知道。
转身准备往回走,无意间却看到一旁的小土坡上立着一个身影,孤寂而落寞。
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后,微微踮起脚尖,伸手去捂住他的眼睛,却被****的触感惊得立即缩回。
看着手中温热的液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胤祥……”我轻呼着,安慰的话我不会讲,失去至亲的痛远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更不敢去看他,他都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那样只怕会让他难堪。
天渐渐变得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青草香。他回首看着我粲然一笑,说出的话淡淡的,“不早了,我们回吧。”
他越过我慢步走向前方,留给我的背影忧伤得让人心疼。默默跟在他身后,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胤祥……不想笑就不要笑,很难看……”
他身子一僵,半晌才转过身来,佯装发怒般龇牙咧嘴的说着,“敢说爷难看,看爷怎么收拾你!”只是泛着浅浅笑意的双眸偶尔会闪过一丝忧伤,让我知道他其实并不快乐。
他夸张的挽着袖子,大步向我走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却被他抓住在腰上猛挠,惹得我扭得像泥鳅,“哈哈哈……住手……快住手……哈哈”
“说,爷哪里难看?”他挑着好看的眉,语带威胁。
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只好向他求饶,“哈哈……不难看……不难看……”
“恩,这还差不多。”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我。
没有了束缚,我立刻跑到他三步之外,喘了几口气,然后冲着他大喊,“不难看,但是很难看!”
“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才不要,我又不傻!”
“好,你最好祈祷别让我抓住!”
……
我怏怏的跟在胤祥身后,拖着沉如灌铅的腿慢慢的往回走。
来时不察觉,如今才发现我真的走了好远。他回头好笑的看了我一眼,蓦地蹲在我身前,无奈的说着,“上来吧,要不天黑了我们也回不去。”
愣愣的看着他的背,脑海中蓦然出现那个淡若清风的颀长身影。
明媚的午后,胤禩背着我漫步在小道上,路边绿柳成荫,湖水碧绿如蓝。
我伏在他的背上,哼着属于我们的莫失莫忘。他忽然闷声低笑,侧头对我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时,我问你叫什么名吗?”
我点点头,以为他没记住,便又说了一遍,“莫失莫忘。”
他听了却仰头大笑不止,被他笑得恼羞成怒,不耐的将他的脸掰向我,他才好笑的说,“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我微微怔住,随即也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还真是笨的可以。忍不住用手敲自己的脑袋,他却凑近吻上我的脸颊,深情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着,“歌儿,莫失莫忘……”
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嘴里却说着口是心非的话,“谁知道哪天你会不会不要我,会不会……” 他不语,以吻封缄。
……
“语歌、语歌?”胤祥不解的推了推我,恍惚的看了他一眼,心蓦地被揪住一般疼。他蹙眉定定的看着我,有些欲语还休,最终默默的蹲在了我的身前。
广漠的草原中,胤祥背着我大步向回走。风一阵阵的吹来,吹起碧海斑斓,吹起我长发如舞,吹散往事如烟。
一直以来我们都默契的用欢笑来掩饰伤痛,如今又默契的保持着沉默,沉浸在各自的忧伤中静默不语。两个伤心的人,两段伤心的往事,能够治愈的大概只有时间……
舟车劳顿加上走了那么远的路,本应是沾床就睡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到了陌生的地方,如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懊恼的扯起被子蒙住头,翻了个身,却意外的听到了一个清灵的歌声,带着让人向往的美好,幽幽的好似精灵的呓语。
犹豫了一阵,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将被子掀开,披了件外衣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夜色深深,辽阔的草原此刻陷入一片沉寂。夜风袭来,有些凉凉的,紧了紧身上的外衣,看向前方的小林子。歌声似是从那里传来的,只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猝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惊得我一抖。
想也不想回身往我的帐篷走,身后却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惶恐不安地回首,却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加快速度一头冲进帐篷里,手忙脚乱的摸向床边,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欲哭无泪的捂着腿,听闻落儿哼哼着就要醒来,匆忙捂住嘴,轻手轻脚的爬回床上。呆呆的看着上方的圆顶,紧紧的拽着被子,仍有些心有余悸。
那黑影该不会就是狼?皱皱眉,翻身把头蒙进被子里,胡思乱想渐渐变得昏昏沉沉,终是沉沉入睡。
梦中,忽然看清,那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一个人……
翌日清晨,我正睡得昏天暗地,落儿爬到床边把我摇得像拨浪鼓,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翻了个身继续睡,耳边却传来落儿惊如天雷的声音,“小姐,德妃娘娘召见!”
“不见,谁也不见!”闭着眼大吼,蒙上头继续睡。
等等,德妃?瞬间清醒过来,扯下被子,一骨碌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谁要见我?”
她睨眼看我,冷冷的抛下几个字,“德妃娘娘。”
迅速的起床梳洗,落儿利落的帮我梳了头,又在脸上铺了层淡淡的粉,那黑得像熊猫的眼睛才算是勉强能见人。只是她见我做什么?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的皱褶,惴惴不安的看了落儿一眼才走了出去。
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极力弯成完美的弧度,对守在蒙古包外的宫女轻言浅笑着,“我是奉命来见德妃娘娘的,劳烦姐姐通报一声。”
她看着我甜甜一笑,“是语歌姑娘吧?娘娘吩咐过了,姑娘来了直接进去就行。”
直接进去?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却见姐姐挑帘出来,柔柔的手拉住我的,看着我暖暖一笑,“别担心,额娘只是听说你也来了,想见见你,叙叙家常。”
听她如是说,心稍稍安定下来。尾随着她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已坐满了一堆人,在我进去以后眼睛便好似长在我身上了,看得我浑身发毛。不知怎的,比起叙家常,我觉得三堂会审倒更贴切。
咬咬牙,索性把心一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瞟了眼首座,只坐了一个人,便规规矩矩的福下身,“娘娘吉祥,各位主子吉祥,语歌给主子们请安!”
“快起吧。”德妃身着湖蓝色绣金边的旗袍,看起来端庄得体又不失威仪,满意的看了姐姐一眼,“语诗,你这妹妹可是伶俐的很啊!”
“额娘过奖了,歌儿小孩心性重着呢。”姐姐故作嗔怪的看了我一眼,眸中却透着一丝骄傲,让我不禁暖意顿生。有这样的姐姐,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四嫂,我看语歌姑娘可是个懂事的妙人……”
“没错、没错,生得这般水灵……”
“我看啊,语歌姑娘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
我愣愣的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着。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堆女人便是永远唱不完的戏,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差点就被之前诡异的气氛给蒙住了。
无奈的在心中长叹一声,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着,却在无意间落入一双小鹿般灵动的双眸。她瞟了眼还在唱戏的女人们,继而看向我无奈的耸耸肩,脸上挂着的笑容极是顽皮。
看着眼前宛若精灵的少女,我会心一笑,看来也是个不爱听戏的人。随后,她便一直可怜兮兮的看着德妃,德妃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才无奈的点了点头。
还未弄懂她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她便飞快的站起身来拉着我就往外跑。蒙古包外我们相视大笑,看了眼面面相觑的路人,两个人很有默契的把食指放到嘴边,“嘘——”
结果忍不住又大笑出声,惹得更多人侧目看向这里。
她冲我俏皮的眨了眨眼,“带你去个地方?”
欣喜的点了点头,便被她一把拉住迎着骄阳跑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艳阳高照时,我们携手奔跑在广漠的草原上,远远看去好似误入凡尘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