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浔和雷鸣见完大寨主已是日落时分,又一夜将不期而至;
雷鸣随着公良浔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其实就是公良浔的住处,比周边的窝棚独特一些,特别之处倒不是条件有多好,只是多了几分清幽,门前有个青石围成的花圃,乍一看简陋粗犷,仔细一看却又十分精致,房子置身于一小片竹林之中,清风掠过,翠竹摇曳,顿时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雷鸣闭目养神,样子很享受,公良浔陪在一旁,轻笑不语,等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两人才进屋;
“陋室一间,请自便!”公良浔一边招呼雷鸣,一边点燃了油灯;
雷鸣打量一番,这公良浔确实不是自谦,名副其实的陋室,一张方形竹桌,三把竹凳,一张靠窗的床,所谓的床就是用麻绳捆扎的一块竹子板垫在石块之上,除此之外,还有就是一些日常使用的旧物件……
屋里点了一盏的油灯,火苗时不时的随风晃动,雷鸣和公良浔相邻而坐,昏暗的灯光让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脸;
“这也太暗了,你屋里不是有蜡烛吗?”雷鸣看样子有点不适应这昏暗的环境,按照他以前的习惯,每当夜晚降临,都会把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他希望置身于光明之中,似乎一切都变得美好,现在想想没有电的生活已经够遭心了,点个灯也如此黯淡无光;
公良浔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这蜡烛可点不得!精贵得很,还留着它换些过冬的粮食呢!”
“蜡烛还精贵?”雷鸣先是疑惑,认真想想也就理解了,毕竟当下所处的时代不同,很多东西的价值也是千差万别,例如普通的镜子当成了宝物,精贵的蜡烛……
“那是当然!这上好的一根白蜡能换两斗谷子呢!”公良浔说完,视若珍宝一般抚摸着床边的一箱蜡烛;
雷鸣和公良浔接下来的交谈中获知了蜡烛的来历,这些蜡烛是公良浔这些年的劫道事业中数得上的辉煌历史,原来这山中有几处大的矿场,以前一直是魏晋朝廷的官府产业,时逢乱世,各方势力都在抢地盘,一时间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如今大多落入了地方豪强手中,其中最大的一处叫月河矿,又称白骨坑,顾名思义,月河矿死过的人数不胜数,抛尸腐化成的白骨随处可见,如今月河矿落在羯族胡商手里,羯族人异常凶残,被打死累死的汉人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惨死的矿奴大都来源于北方的流民以及贩卖来的奴隶;
前年入秋,公良浔瞅准了时机,大干了一票,便是劫了那月河矿每月按时运输的粮草辎重,其中就包括四箱白蜡烛,给大寨主上贡了两箱,一箱去年冬天换了粮食,如今只剩下这一箱了,公良浔还指望着它解决当下的吃饭问题;
说起这次劫道,公良浔都异常的兴奋,不仅抢了东西,还杀了十几个胡人,再他看来也算是给那些惨死的流民兄弟报了仇;
“公良兄威武啊!”雷鸣竖起拇指夸赞着;
公良浔摇头苦笑,“唉!那次我也失去了好些兄弟……”公良浔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雷鸣在公良浔的诉说中了解详情,这次抢劫顶多算是惨胜,公良浔倾巢出动,七十多个青壮年,最后回来不到三十人,死伤了一大半,失利的主要原因是装备的落后,这些流民根本没有像样的兵器,公良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能力对胡人月河矿的粮草辎重发动袭击了;
“我刚才见大寨主面色深沉,似乎不太高兴啊!”雷鸣和公良浔逐渐聊到了当下;
公良浔脸色瞬变得忧郁,淡淡的说道“贤弟此番涉险,我急于为你开脱,一时间思虑不周,大寨主也许误会我私藏了宝贝,恐怕对我有了嫌隙!”
“哦!这样啊!不好意思,给公良兄添麻烦了!”雷鸣诚恳的说道;
公良浔摆了摆手,无奈道:“无碍,无碍!”接着又说道,“大寨主本来对我等兄弟很是豁达坦荡,凡事从不藏着掖着,自从是那杨老三回来,一切都变了,唉!”
“杨老三又是谁?”雷鸣好奇的追问道;
公良浔看了雷鸣一眼,随即说道:“贤弟既然打算来入伙,有些事情你早晚也要知晓……”
雷鸣听完公良浔的话后,沉默了许久,看来很多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这个杨家寨总共两千多人,大大小小当家管事的也有六七个,公良浔位列第四,在山寨被唤作四寨主,流民部众都习惯唤作他首领;
这杨家寨明面上有三股势力组成,最强的是杨家寨的原住民,一千多人,居住在寨子里的那座袖珍小城,其中男性基本都出自杨氏,那处古建民宅的小城又称杨家堡,堡主便是杨家寨大寨主杨天虎,二寨主是大寨主同父异母的弟弟杨天豹,其次就是公良浔五百多人的流民部众,还有就是后山之巅有一处庄院,唤作‘飘渺阁’,住着百十口人,都是些寻仙问道的隐士,因为他们不争名利,一直与邻为善,飘渺阁的人经常为寨民诊病施药,被人敬重,阁主叶明山便被杨家寨寨民推举为三寨主,但他很少与山下之人来往,也不参与杨家寨的日常管理,所谓的三寨主就是一个称号而已,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杨氏兄弟还有一个叔伯堂弟叫杨洪,也就是公良浔口中的杨老三,杨洪本来混迹于长安城,赵国刺史的幕僚,随后出现内乱,靠山在战乱中丢了命,杨洪在外面混不下去只能回到杨家寨,其人就是一个心思狭隘,口蜜腹剑的小人,但不可否认他也是整个山寨最有见识的人,深知乱世有兵才是爷的道理,一边忽悠着杨氏兄弟,一边又暗自收买人心,早已心怀鬼胎,本来无名无份,因为亲近杨氏兄弟,自讨了一个军师的头衔,如今已然是三寨主的做派,时不时的对公良浔颐指气使;
公良浔后面还有两个管事的当家人,五寨主叫韩山,原来是前赵一个掌管仓库的城门校尉,带着十来个逃兵在此落脚,后被大寨主杨天虎招为上门女婿,是他最倚重的心腹;
六寨主叫卫朝千,已是年近花甲的老者,文不能提笔,武不能上马,只因为他是大寨主夫人卫红缨的胞兄,原来的六寨主意外身亡后,按资排辈应该是公良浔手下的瘦猴刘兴,可能是忌惮流民部众的势力,杨天虎才把六寨主安排一个老头霸占着;
“没想到这寨子水挺深啊!”雷鸣忍不住感慨道;
“啊!水?什么水?哪来的水?”公良浔边说边探头探脑的寻找起来;
雷鸣急忙解释道:“没有水,家乡话,我只是打个比方,想说寨子的人际关系比较复杂!”
“哦!”公良浔点了点头,坐定,随即疑惑道“贤弟的家乡话为何总是这般让人难以琢磨!”
雷鸣内心窃笑,心想,咱们毕竟差着上千年的历史,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代沟,听不懂就对了;
“哎!俗话说得好,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嘛!”雷鸣也不想多费口舌解释,随口应付着;
公良浔挠了挠头,若有所思,随后呵呵一笑“言之有理!”
“对了,我那两个兄弟咋样了?”雷鸣忽然惦记起张彪和杨瑞;
“贤弟不用担心,你那两个兄弟不到明日晌午是醒不过来的!”公良浔言之凿凿,成竹在胸的模样;
“明天晌午?那六指老头给我兄弟吃的什么药啊?”雷鸣惊讶道;
“六指翁的迷翻天不会损伤性命!他们只是多睡一会罢了!”
“他们多睡一会倒是无妨,只我还有其他朋友在……”雷鸣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忧虑陆晨轩,李子扬和方宏兴三人会不会出意外,有没有按计划把食物带回山洞,分给众人;
“贤弟不必忧心,明日我随你一同前去……”公良浔再次宽慰着雷鸣;
雷鸣点头致谢,事已至此,也只能等到天亮了,连夜回去也不实际,那山路崎岖,白天走都很辛苦,更不用说这晚上摸黑夜行了;
公良浔对雷鸣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虽然只接触了半天时间,却好像相交多年的知己!
雷鸣对公良浔的印象也不错,公良浔为人虽然有点迂腐,但是有情有义,二人也算是惺惺相惜了;
雷鸣依旧不放心张彪和杨瑞,就顺便随着公良浔四处巡视一番,他对公良浔的流民部众又熟悉了不少,同时也对贫苦二字的认知越发清晰;
公良浔下午带回的那些野猪肉对于数百部众而言,可以说是杯水车薪,然而其中一半的好肉又献给了大寨主杨天虎,剩下的一人一小块都分不着,晚上他们用三口大锅连骨带肉的都炖了,肉被煮的稀烂,然后用木棍使劲搅合了一番,化开的肉汤每人能分到小半碗,但是很多人只是嗅着肉香,久久不愿意下口,最多是浅尝辄止,把肉汤留给孩子,自己舔着碗底……
此情此景,公良浔早已经麻木,然而雷鸣却瞬间变得压抑,鼻子一酸,强忍着,硬是把泪给憋了回去,虽然此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雷鸣内心坚定要做些事情,最起码让这些流民吃喝不愁……
这一夜,雷鸣所处的杨家寨是波澜不惊,但是山洞里的众人却遭遇了大变故;
极端恶劣的环境里,人性最真实的一面都将暴露无疑,有的人依然如故,有的人却没有了礼义廉耻,只剩下自私自利和无尽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