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华随处可见的客栈里，李钟山捧着个茶杯，静静地看着屋檐下来往的行人。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布衣，身上连捕快的配饰都没有，仅仅在手腕还配着皇族的刺花束袖。
他在等人，去往西北的人飞鸽暗书要今日回到洛华，她自称身上还带着“能让御龙骑回到东州平原的秘卷。”
于是李钟山决定放下陈台研与皇宫中正在准备的庆功宴，来到这个午门旁不起眼的客栈里，寻了个二层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瞅着他从帽檐盖到鼻子上的黑纱老半天，最终被怀中锭银安抚，打消了报官的念头。
李钟山要了一壶加了热羊奶的毛尖，还点了一斤的白水煮鸡架，随着一碟黑椒面放上了桌子。
午门从昨天到现在正门都没有合上，经过了一个昼夜依然陆续有南征的各部人马穿过高大的门洞进入城中。
蹬蹬蹬跑上二楼三四个捕快，看着李钟山蒙面的黑纱就抽刀力喝，“你，做什么……”
李钟山还捧着杯子嘘茶，举起胳膊，皇家刺花若隐若现，震退一帮毛楞捕快，“要闹事的谁会跑到这满街行军的地方？有这个功夫在这偷懒，给我滚去北城看好子门！”
捕快们无声鞠躬，然后小心翼翼的踩着楼梯退下，在巷口消失不见。
“威势不小。”有些沙哑的女声在桌子对面出现，让李钟山收回了望向街中的目光。
去时的女捕快英姿飒爽，云鬓高冠朱唇带血红。
此时她的容貌却满是疲倦，被割断的头发枯黄卷曲的散落在肩上，嘴角带着干枯的血块和裂痕，身上穿着一身不知从哪讨来的百家衣。
但她的双眼依然撒发出奕奕的精神，黑白分明的双眼中仿佛看清了世间一般。
李钟山招来小二，又添了大壶的羊奶茶和一盘羊杂碎炒面。
冒着辣子气的肥羊肚还有油泼的滋滋声，底下是扁又粗的大刀削面和焯羊血小肠，碗底垫着大片的羊排肉。
本来羊杂碎炒面就真的是羊杂碎炒面，但小二瞥到了李钟山的袖口，于是端上来的一切都给特意加了料。
女捕快都没来得及喝飘着冰块的羊奶茶，整个脸都要埋进炒面里。
李钟山喝了一口飘着茶渣的羊奶，又搓了搓腮帮子，“等你吃完了，我们再谈。”
羊汤、牛肋、乳猪、花鼓河里的丈鱼，足以填满一队吾卫的肉粮从后厨一盘一盘的送到二楼，全都进了女捕快的嘴里。
李钟山看着旁边桌子上叠成小山的盘子，和一根根干净的骨头鱼架，不禁伸进怀里捏了捏那几张薄薄的银票。
女捕快猛地挥手制止了扛着第十二只烤乳猪和羊大腿的掌柜，仰天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李钟山仰头喝干第三壶奶茶，猛地站起身子，“吃饱了！？”
“没，我休息一会。”女捕快也仰头喝完了她的第七壶，展现出的容颜已恢复了那白里透红的肤色，枯黄卷曲的头发也重新变得乌黑长直。
女捕快冲着刚踩上台阶的掌柜勾了勾手，“别停，继续上！”
最终，当朝天子是凭着皇族的袖花，赊账逃离的客栈。
……
两人在巷子与长街中穿梭，最终走到了花街，那个与陈台研重逢的桥头上。
“那个客栈。”李钟山站在桥头，指了指花街开头的四层高阁，上面写着大大的“龙门”二字。
女捕快，不，花女挥了挥自己的纱袖，扯了扯自己露出小腿的纱裙，“我明白你给我换成这么一身的目的了。”
她身上还有淡雅的香气，有点像薄荷，但更柔和。
李钟山耸了耸肩，在紧闭的客栈门口敲了敲，随后自己推开了木门，闪身先钻了进去，“跟紧我。”
她耸了耸鼻子，顺着半闭的门缝化成一道白影，跟着进了龙门客栈，“这里面怎么这么黑！”
当她迅捷的身子进了客栈时才发现，那些墙壁上的白色窗纸后都有用厚棉布与白线做成的薄被，将阳光完全挡在客栈外，让宽敞的大堂跟午夜一样黑。
“擦。”
李钟山点亮了桌上的烛台，小心的端着走回门前，“跟紧我，这里地板不平。”
的确，这里的不像洛华大多数平到能滚生鸡蛋的地面，倒是更像走多了马车和重甲士兵的野外官道。
透过薄薄的布鞋，她甚至能感到脚下石砖上刀剑刻下的缝隙。
“这里是哪？”她好奇的发问。
李钟山带着她绕过账台，拐进了撒发着酒香的厨房，又踩上了厨房的灶台，脚下轻颠就跳了进去！
她趴在灶台边，感到扑面的冷风，还有灶台下洞中李钟山迎着火光的黄脸。
“跳下来，再走几步就是。”李钟山让出了一人通行的洞口。
她跟着跃下暗道，却没有想象中的硌脚石子，微凉的触感明显是官道上同样的青石板。
前面宽敞的地窖里隐约散发出金黄色的光影，还有声声的嘈杂。
“这些兵是皇宫里的吾卫，绝对忠诚。”李钟山迈入这比顶冠高出寸许的地窖，向周围躬身行礼的甲士们点头致意，“不必担心他们，这些人守护辕唐都有三四代人，无一叛乱。”
她环视一周，看着背靠着他们围成一圈的金甲吾卫们，最终将贴腰裹着的锦布从胸口抽了出来，铺展在石桌上。
“殿下，这个是十三岭以北的旧周国师传承，所算出来的陈家星图。”一副用墨水勾勒的星算图铺展开来，上面左右对称着太阳与月亮，一个个明亮的主星周围环绕着星座。
偏偏是日月之间的星图正中，烧了一个窟窿。
“太微星……在哪里？”李钟山抬起头，看着清香女子明亮的双眸。
她指了指星图的左上，那里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血字，“天下之运，太微三星，燃尽东陆。——郑柒注。”
“是旧朝国师的次子一脉，等等，……死了？！”
“当时他在卜十三岭与旧朝的脉象，当我捧着铜册走入阁楼的时候星图就开始乱了，然后中间就出现了另外两颗太微星，再然后星图自燃，算师吐血倒地，临死前写下的星图注解。”她重新直腰坐正，直视着对面男人的双眼，“铜册完好无损，按照约定我先行送回了齐丞相那里。”
“太微一裂为三……要有三个皇帝互相攻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