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易赶到时，天已经微亮。
在道统里，明月行宫离三司的距离最近，但即使如此，他也花去了不少时间在路上，对这个孟易倒是能接受，他不是宗师，连普通的弟子都说不太上，即使有着飞剑的帮助，也不可能几个眨眼就跨越这段距离。
天空组成的幕布已经由一片漆黑变成了青蓝，淡薄的微光从东方地平线下露出一丝，不多，但也足够让许多细小的星星褪去，只留下最亮的几颗，以及一轮月亮还在坚守。
晨曦的光沿着远处凹凸不平的山顶艰难攀爬，暂时它还只能露出一线，站在山脚看它可能不觉得如何，但如果是在高高的天上去观赏，倒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孟易看不到，明月行宫位于三司的西边，他能看到的只有那轮正在变淡的缺了一点的月亮，以及月亮下方的宫殿。
宫殿越来越清晰可见，它也立在山上，一条青石板路自山脚蜿蜒到宫殿大门，比起嵩山的路来说，它不算长，但也足够普通人望而却步。
平常来说，孟易会选择从山脚走起，但今天例外，白虹带着他直冲山顶的行宫，看起来颇有些不敬。
“那是谁？”
山脚的修士站起身，身上的清风朗月袍表明了他的身份，这是一位正统的行宫弟子。
如同三司一样，其他道统也有人把守，他们的防卫也许还更严密一些，四道身影窜起，迎向正往山顶奔去的孟易，要将他的去路阻断。
“各位师兄，是我。”
眼见要被拦住，孟易连忙放缓速度，脚下的白虹消失，趁着这个机会，四名修士飞到了他的身前。
“你是孟易？”
修士们很快认出来人的身份，同时也有些疑惑。
“你不是去监督司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是想回来看看了？”
一人打趣，在发现“闯入者”是离开了许久的师弟后，他们收起了警戒，孟易心中稍稍有些温暖，他修为上的事情这些人大都也了解，至少比三司的人了解的要多，但两者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但孟易也知道，现在不是闲聊叙旧的时候，他冲几人行了一个道礼。
身旁的修士看他这样正式，不由有些惊讶，再联想到刚才孟易直接想要闯入山顶的事情，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监督司有什么事情派你来吗？”
“不对啊，明镜首座不久前不是来了吗？”另一人开口，对此表示疑惑，“有事情的话，首座应该就会说的吧，怎么会再派人来。”
“我就是来找明镜首座的。”
一听说首座确实在这里后，孟易赶忙说明来意，焦急道，“师兄，事关紧急，你还是先让我进去吧。”
“那…行吧。”
几人没多少犹豫，纷纷让开一条路，飞剑再动，孟易连道谢都没有，就直接落了下去。
……
纯白的云朵紧紧依附着地面，它们像海浪一样涌动，看似波涛汹涌，不时要冲上高天，但实则怎么都不会高过人的膝盖处。
四周是白茫茫一片，有云的地面这白色是浓厚的，空中反而显得有些空落落，还好，这里还有一轮玉盘似的明月悬在头顶。
明净子看了看周围，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虚无的浓白，天上那轮月亮是一个精致的圆。
就算是每个月的十六日，月亮也不会这么圆满，何况如今已经是十八了。
“恭喜，”
她看向前方的人影，“你的境界似乎又进了一步。”
“还早。”
监督司首座说的话，哪怕它毫无意义，也没人会轻易对待，但玄度子连头都没回。
他负着双手，如果没有清风纹路与那轮圆月的存在，白色的道袍几乎要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脚下的白色云雾随着他的心念涌动，空中那轮玉盘也在围绕他转动。
这一切，只因他是明月天尊，明月行宫的掌控者，换做了别人，谁也不会这样怠慢。
玄度子微仰着头，浩大的神识被凝成了细流，在四周无声的涌动，脚下每一片云朵的变化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头顶的那轮圆月时而转动，时而静止。
眼前景象叫平常人看到了，可能会被吓到，云朵与月亮会随着人的意念而动作，这是一件很让人感到骇然的事情，但明净子并不是常人，她与眼前的明月天尊一样，是为数不多的念境修士。
她往前走了几步，迈过那些不时涌起的云朵，来到玄度子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心念一动，念境修士浑厚的法力自她周身涌出，随后散布在了这片纯白的空间内。
云朵里升起一只巴掌大小的凤凰，监督司首座也加入了这场操纵云朵与月亮的游戏。
“啾！”
白色的凤凰远远绕着玄度子转了几圈，叫声中不无挑衅的意味，不多久后，它直奔上方的圆月撞去。
“吼！”
一头同样银白的麒麟从月亮里钻出，挡住了凤凰的去路，看个头的话，它比对方要大上一些，叫声也更有力。
被阻下以后，凤凰扑打着翅膀到了稍远的地方，似乎是放弃了进攻的想法，但麒麟却知道对方的用意，再次吼了一声后，一跃朝着这只神圣的飞禽扑了过去。
两只在道统里有着极高地位的生物开始互相搏斗，搅动了周围的云海，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首座与天尊却在一旁说起了话。
“青州最近出了些事情。”
明净子开口，“原先的情报似乎有误，，落云山里的东西不是看起来那样简单。”
玄度子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略有些低沉的声音道，“慕容家之前不是说那里是远古时期的天庭的旧址吗？你们应该也确认过才对，怎么现在又说不简单了？”
慕容家作为徐王朝的中流砥柱，自然是经常被人谈及的对象，但不论是谁，说起来时总归带着那么些敬意，而眼下，这个名字在玄度子口中被念出时，却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事情总是会有变化的，三司要管的事情太多，不可能事事都不出错。”
对于明月天尊话语里的漠然，监督司首座并不在意，道统里的人都清楚，明月行宫的主人性格一直是冷漠而理智。
他并非是刻意不敬。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自己错了的？”玄度子问。
“方行中。”
“方行中？”
玄度子身子终于动了一动，却没有再往下问，只等着对方开口。
“对，”
明净子往前一步，终于走到他身旁，“太上宗之前说那里并不是什么天宫封印旧址，坚持要下山去查看，现在看来，他们是对的。”
“监督司让人一直跟着他，然后顺便发现了事情的古怪？”玄度子终于将头偏向身旁，但明净子还是没能看到他的面容。
明月天尊的性格一直是古怪的，他不爱在人多的地方说话，每当道统间有什么大事相商，其他宗师或多或少会说上几句，其他人静静聆听，等发言者说完后再从中提取意见。
明月天尊在这个时候永远是聆听者，而且他永远不会给自己的建议，为了这个事情，当三司首座向他提问时，他就会在众人的建议里随意挑选一个，然后说，
这个不错。
因为人前话不多的缘故，即使是在道统里，玄度子也显得有些神秘，但如果是在私下，他会毫不吝啬自己的言语，你想听多少他都能讲给你听。
如果你能忍受住明月天尊看似毫无厘头的话语的话。
他的性格让人琢磨不透，他的脸也一样。
玄度子脸上总有一张面具，澄黄的面具将他牢牢遮住，只留下一双眼睛给外人看到，据传，道统里除了他的道侣外，再没有第二人见过明月天尊的真正面目。
“不错，他们还在那里发现了另一个人的踪迹。”
明净子直视对方的双眼，明月天尊脸上的面具看起来与那些普通的黄铜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这看似普通的东西，挡住了所有顶尖修士的目光与神识，谁都不能将它看透，也为它的主人更加添上了一层面纱。
“没有几个人能让你出来，所以你们应该发现了传闻中那个拿着来历不明的书的人…”
玄度子终于有所动作，他随着云朵涌动的方向缓缓行走，
“同样的，杨秋山最近应该在闭关，太上宗管事的应该是叶逐风和方行中，既然他们有所怀疑，那想必是早已经下山几年了，按理说他知道的应该会更多，可你却找上了我，而就在这几天里，我感受到了大光明鉴的气息…”
玄度子停下脚步，盖着黄铜面具的脸朝向身旁跟着的明净子，他的眼睛突然像刀子一样锐利。
“你们跟丢了那个人，所以也不信任方行中。”
“监督司的弟子实力毕竟不足。”
明净子并没有正面回复这句话，这涉及到一位首座，道门宗师之下的掌权人之一，谁也不会在事情真正清楚之前妄下定论。
纵然是三司也不愿意。
玄度子眼神又恢复如常，“也对，方行中毕竟是个首座，你看到的，永远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不过旋即他又道，“那你也不该来找我，你应该去找杨秋山，太上宗的事情，明月行宫管不到。”
“我已经去过了。”
明净子回复，“不光是太上宗，其他宗门我都去了一遍。”
“我这里是最后一站？”
玄度子看向远处，那里的云海并不平静，麒麟与凤凰还在继续缠斗，随后，没等对方身后的人开口，他又道，
“那看来还有别的事情，就算方行中藏了个人，也只是太上宗的事情，招惹不到我们身上。”
“那个人在道门规则之外，你没明白他的影响。”
明净子反驳，然而这句话并没让明月天尊重视起来，反而换了一声轻笑。
“道门规则管的只是我们自己，不是别人，都说三司比凡间的女人还有啰嗦，其实他们哪知道，监督司首座就是一个女人。”
“我还是直说了吧…”
监督司首座几乎要抚额，然而，一只手掌抬起，玄度子提前开了口。
“你可以把慕道和姜尚带走，觉得不够的话，六个长老里随你挑三个，反正他们在这里呆着也无聊的很。”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明净子问他。
“我听说最近出了一个什么天光寨主，”玄度子终于转身，语气第一次变得认真。
“偷袭道门在外游历的弟子，将他们抓走后直接消失无踪，拿着活人试图去研究道法，这是所有道门子弟都不能接受的事情。”
明净子看着他，好一阵才道，
“有时我真想看看你面具下的那站脸到底是什么样。”
“人样。”
明月天尊说完这句话后，四周白色的云雾开始消散，麒麟与凤凰的争斗没能再继续，它们随着云层一起隐去，天上那轮明月却没有消失，云雾消散的时候它却只在下落，最后，它悬在了玄度子的脑后。
与那些云雾一样，它自然不会是真正的月亮，只是法术的体现而已，此刻，玄度子收起了法术，周围的世界终于正常起来。
一个发光的大殿。
明净子初时还有些诧异，很快她便反应过来。
天尊布下的白色云雾隐去了，她却反其道而行之，那象征着三司的迷蒙雾气将明净子掩藏了下去，于是天尊殿里再没有明净子与玄度子。
有的只是明月天尊与监督司首座。
两人没有再说话，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没过多久，一个修为不过蕴藏期的小修士带着焦急的神色来到了两位念境修士面前。
这人正是孟易。
他的修为在两人面前不值一提，但说的话却不得不让他们重视。
孟易一走进来，先是朝着明月天尊行礼，随后又朝向一旁的明镜首座。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看守星盘吗？”
藏在白雾里的明镜首座不止隐去了面容，连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让人分不清男女。
“首座，弟子此次出来，正是为了向首座禀报星盘一事。”
尽管心情焦切，但孟易知道，在这里自己还是克制的好。
“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不能等本座回去再说？”
明镜首座觉得有些不对了，一旁的天尊也看着孟易，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首座，”
孟易看着身前的两人，仿佛说出接下来那句话要多大的决心一般，
“据星盘…星盘指引来看，日落之地似乎出了事情…”
明镜首座心中一沉，道，“什么事情，你说。”
“天道树…天道树倒了一棵…”
孟易说完这句话后，大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