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苏夏暖拧开把手,推门而入。
VIP病房中,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层层紧闭着,将隔绝阳光的残忍,化作一份优雅。
天花板上的枝形水晶吊灯散发出慵懒而又迷人的橙黄光线,使室内的一切都泛上了怀旧的色彩。
温暖柔软的地毯,让苏夏暖的行走没有发出一丝扰人的声响。
沙发,案几,卫生间的玻璃,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如果没有输液管中水滴的声音在提醒着,苏夏暖还以为,这又是一个诡异而晦涩的梦。
“出去!”苏夏暖还未走到佟昀庚的床前,佟昀庚霸气的声音就响彻整个病房之中。
“无论是小童还是小白,我一概不见。如果是医生护士,也请你们离开。我佟昀庚还死不了。”即使苏夏暖已经让自己的脚步非常轻盈,可是佟昀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的一丝杂音。
“无论是谁,我命令你出去。”怒气让佟昀庚微微有些咳嗽,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样子,更不想在他人的眼神中,读出一丝丝的怜悯和施舍。
“佟……”当苏夏暖的身影出现在佟昀庚的视野之时,他刚好掀开被子坐直身躯怒目而视,希望能用自己天生的霸气来喝退对方,却不想四目相对之际,两人一时都忘记了他们想要说的话。
半日未见,恍若隔世。
佟昀庚一看到是苏夏暖,顿时没有了脾气,眼睛逃避一般地左右摆动飘忽着,大脑却一直嗡嗡直响,一片空白。
而苏夏暖看着身着病服、满脸没有血色、仿佛瘦了一大圈的佟昀庚,内心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虽然她还不知道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胃出血,但是她知道,即使她再怎么狡辩,在这件事情上她都脱不了干系。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出去,你好好休息吧。”苏夏暖轻轻咬着嘴唇,心痛不已。
既然你想要不被人打扰,好好休息,那么我就满足你。
“你就那么的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吗?”佟昀庚的话,让苏夏暖停住了脚步。
佟昀庚不知道,此刻苏夏暖的内心,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而得到的真诚的回答,却是苏夏暖,想要留下。
“医生说你,胃出血。”留下来,一时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苏夏暖就只是呆呆地看着佟昀庚,即使心中千言万语,嘴上却尽是说些没有由头也没有温度的话。
“同样的话,用不着你来对我说第二遍,我知道,胃出血!”佟昀庚特意强调着“胃出血”这三个字,语气是那么的不满,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一般。
“苏夏暖,你就是来跟我说一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是吗?”佟昀庚将枕头放在背后,自己缓缓靠了下去,一脸阴沉不悦。
虽然苏夏暖的到来,让佟昀庚很是欣喜,他恨不得现在立马就能将她揽入怀中,但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苏夏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就徒生火气。
再说了,昨天她不是信誓旦旦地要和自己划清界线吗?
现在看自己受伤后悔自己的行径,想要来道歉了?
哼,没门,我佟昀庚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得让你吃一吃苦头。
“好了佟昀庚,我来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苏夏暖举双手投降,现在她没有心情和佟昀庚一直这样斗嘴下去,即使她知道他很享受这种过程,可是为了他的病,苏夏暖不想他耗费太多的力气。
“看到你暂时没事就好了,你好好休息……”没想到苏夏暖的话刚一出口,佟昀庚的怒气又止不住地往上窜。
“从进门到现在你一共说了多少废话?难道还不够吗?我只是胃,出血,不是脑残,我知道应该如何自处!”这个女人,她为什么就不能表现出很关心自己的样子?
既然她来看我,就证明我在她的心目中不是全然没有地位的,可是她为什么总要摆出一副臭脸?
难道说一些甜言蜜语对她来说,就这么困难吗?
“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来就是一个错误!”苏夏暖极力阻止局势的进一步恶化,连连摆手。
之前小童说他已经快死了,临入病房前,小白说他情况不太乐观,夏暖原本心想佟昀庚现在可能在重度昏迷之中,却不想他竟然这么的生龙活虎,战斗力旺盛。
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还在这里干什么?自取其辱吗?
“从我进门,你就一直在发怒,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生气些什么,但我知道,多少是因为我。既然你知道你要休息,我也希望你能好好静养,那么我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走,你休息。”这一次,苏夏暖是真的想离开了。
在这里,有医生有护士,有爱他的妹妹,也有他最为亲密的兄弟,而她苏夏暖,什么都不是。
“苏夏暖,如果你再敢多走一步,我就把这些插在我身上的该死的管子统统拔掉,你信不信?”苏夏暖回过头,果然看见佟昀庚正把一点滴的针头从手背上的血管拔出。
“你疯了吗佟昀庚?”苏夏暖一个快步走到了佟昀庚的身边,佟昀庚一个侧身,得意地看着她。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害怕?你在怕些什么?”佟昀庚的话,苏夏暖置若罔闻。
她现在关心的是如果针头拔出来,会不会造成什么恶性的后果。
“佟昀庚你不要再这样了,你这是再拿你的生命开玩笑!”苏夏暖着急地想要抢过佟昀庚手中的针头,可是佟昀庚死死护住。
“求我啊!如果你这么担心我,真的这么在乎的话,那么你就求我。”佟昀庚的话,强势蛮横中夹杂着胁迫,不留一点余地。
眼看着针头不断地滴出液体,苏夏暖知道再怎么硬碰硬地僵持下去,也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反而会让佟昀庚的病情恶化。
在自尊和佟昀庚之间,苏夏暖再一次选择了他。
其实自始至终,苏夏暖一直选的,都是他。
“好,佟昀庚,我求求你快点装回去,好吗?”苏夏暖眼含泪花,滢滢闪烁。
这不是假装,而是苏夏暖对任性胡闹的佟昀庚,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的妥协与心痛。
身体是佟昀庚的,他可以随意开玩笑,可是苏夏暖无法眼睁睁地放任他胡闹下去,特别是自己在场而且有能力改变阻止的情况下。
“这是求人,应该有的态度吗?”佟昀庚得寸进尺,虽然他的手已经麻木了,胸前的恶心一阵接着一阵,可是他就是要坚持下去,坚持到看着苏夏暖向自己求饶的那一刻。
“佟昀庚,我苏夏暖求你,求你了。你乖乖听话,好吗?”苏夏暖双膝着地,面容诚恳而又绝望,宛若此刻在佟昀庚手中的,不是一根冰冷的银针,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般,而如果自己不求饶,佟昀庚随时都会要了它的性命一般。
“好吧,我听你的。”佟昀庚好似没事人一般,将针头重新插回到血管之中。
得胜的佟昀庚睨了苏夏暖一眼,好似在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苏夏暖从一开始就这般,不就没有这一刻的不愉快了吗?
“佟昀庚,你太让我失望了。”苏夏暖没有起身,仍旧跪着。
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此刻的佟昀庚,不值得苏夏暖为之掉眼泪。
“你说什么?”佟昀庚不知道苏夏暖为什么会这样说。
“五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本以为你会稍稍理性一点,却不想事实总是一次次地击碎我可悲可笑的幻想。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他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地爱别人呢?真是笑话。”苏夏暖冷冷一笑,她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心,竟会这么的凉。
“你觉得我对你的爱,只不过是笑话吗?”佟昀庚凑近苏夏暖,他们两人现在的距离,还不到一根睫毛的长度。
佟昀庚急促呼出的风,刮在苏夏暖的脸上,酥酥麻麻。
“你竟然会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要不是因为你,我佟昀庚会有今时今日?”佟昀庚脸色铁青,深邃的眼眸射出道道直如寒刀的光芒,将苏夏暖伤得体无完肤。
“就因为我没有选择你,你就有必要将自己弄得胃出血吗?没有你,你竟然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了吗?那么在没有我之前的二十七年中,你佟昀庚又是靠着什么活到了现在?”苏夏暖本不想对佟昀庚如此,她也想好好地和佟昀庚说话,让自己女人水一般的温柔,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可是,一切事与愿违。
“我发誓,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自己,我已经很克制了。因为你,我改掉了我几乎所有的陋习,我都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对酒全然没有了兴趣,要不是因为林梦……”听到“林梦”二字,苏夏暖心中的某一处,彻底崩溃了。
佟昀庚,为什么你的生活始终离不开酒和色?
佟昀庚,因为一个林梦,就让你的克制和努力化作了无形?
除了喝酒,或许还有许多不堪的场景!
佟昀庚,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又舍不得一个林梦!
到今时今日,陪伴在你身边的,竟然还是林梦!
“不要再说了,我受够了!佟昀庚,你是死是活都跟我苏夏暖没有关系,你抜针、砸东西甚至是杀人都跟我无关,你休想再利用我的同情心来为你的胡作非为买单。”苏夏暖想要逃离,在这里她真的会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