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杏现在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看见了下水道和下水道里的外公,以及那个和外公纠缠不清的影子,但她知道自己不在下水道里。她可以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胡杏问道。
青木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你说梦是自己创造的世界,那么噩梦也应该是自己创造的,可人为什么要给自己创造一个恐怖的世界来吓唬自己呢?”胡杏说:“就像我外公现在,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梦里创造一个要杀他的影子?”
青木说:“人们做噩梦往往是受到了外界的刺激,比如我趁你睡着的时候用打火机烧你的脚趾头,你一定会梦到烈火焚身;我在你身上倒一点水,你会梦到滔天洪水。当然,即使没有这种外来的刺激,你也会做噩梦。那是因为你心有恐惧,这种恐惧隐藏在你的潜意识里,当你做梦的时候,潜意识会通过罗织相关记忆材料,把你的恐惧形象化。内心越阴暗的人,噩梦做得越多。”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青木的面色凝重起来,“这个影子绝不是你外公创造出来的,它不属于你外公意识的产物,它是一个入侵者!”
“入侵者?”
“是的,入侵者。”青木说,“就像我们现在,也可以称为你外公梦里的入侵者,只不过我们一直呆在他的边界位置,没有去干扰他,更不会去侵犯他。如果你靠近一点,他的意识空间就会受到干扰,空间就会出现波动,一般精神力弱的普通人的梦就会坍塌,他会从床上惊醒。如果梦者的精神力比你强大很多,你可能会被他的空间规则束缚住而无法逃脱,甚至受到他的攻击。”
“你是说那个影子也是另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胡杏问。
青木说:“不太像。它能够伪装成你外公的影子,说明它和你外公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如果你外公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的话,就说得通了。”
胡杏觉得很不可思议,说:“不可能!我外公精神上从来没出过问题。”
青木说:“那就很麻烦了。那个影子明显有独立的意识,又对你外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能控制你外公梦境里的灯,说明他对这个梦里的规则和空间结构一清二楚,他甚至知道你外公的意识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简直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我杀我外公?”
“准确地说,不是杀你外公,而是杀死你外公的本体意识。”青木说。
“那有什么区别?”胡杏问。
“如果他成功的话,以后你外公这个大脑和身体就是他的了。也就是说,你外公不会死,每天照样吃喝拉撒,和你们有说有笑,但这个人很可能已经不是你的外公了,而是另一个人。你也可以称之为——夺舍!”
“啊,这也太可怕了!”胡杏张大了嘴,“青木你要帮帮我外公,他是一个好人,这个家族没有他不行的。你一定有办法消灭这个入侵者,至少把他从我外公的身体里赶出去!”
“我试试看吧。”
青木说完朝前跨了一步。奇怪的是,他们一直在夏文远梦境的边界,明明离得很远,这一步跨出去,却像穿过了某条时空走廊一样,一下子就到了夏文远的身边。
这时候,那个长长的影子正沿着下水道的洞壁爬到了夏文远的头顶。
一片薄薄的影子的头从洞顶倒挂下来。它张开嘴,露出森然的牙,嘴巴里是一个黑黑的深不见底的洞。
但青木的到来显然惊扰到了它。影子和夏文远同时扭过头来看他们。
“你是谁?”几乎同时,青木和夏文远的影子问出了同样的话。
周围的梦境空间忽然震动了一下,好像地震初起时的震感一样。夏文远脸上的肌肉也随着空间一起抖动着,看上去无比痛苦的样子。
胡杏只觉得胸口被重物重重撞击了一下,大脑一瞬间陷入了短路般的停滞。
影子回头看了夏文远一眼,又看了看青木:“你居然能阻止他退出梦境!”
青木说:“告诉我你是谁,也许我可以放过你。”
影子露出狰狞的样子:“凭什么?”
一只乌鸦突然从下水道出口外的天空飞过,“呱呱”地叫着。
影子显得有点害怕,摇晃了几下,“咻”一声退回了墙壁,说:“你伤害不了我的,我是他的影子,你伤害了我,等于伤害了他!”
“是吗?”青木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趿拉板踩在水面上发出比地面更美妙的踢踏声。
又传来“呱”一声鸦叫,乌鸦拍打着翅膀从岩石里飞了出来,利爪一收,把影子抓了起来。
影子在乌鸦的爪下痛苦地哀嚎着。
“梦里本来就不应该有影子的。”青木说,“人之所以有影子,是因为人有阴暗的一面,假如你内心充满光明,又哪里来的影子呢!”
胡杏不自觉的去看自己的脚下,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不可能有那样的人!至少他不是!”影子吼道。
青木看了夏文远一眼,夏文远的身躯明显震动了一下。青木知道影子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把它的来历弄清楚的话,想让一个那么大家族的管理者内心毫无阴暗是不可能的。
“你是谁?”青木问道。他的声音再不是那样懒洋洋的,而是变得深沉而洪亮,就像寺庙里的钟声,撞击着人的心灵。
“我是夏文远。”影子痛苦地说。
“你到底是谁?”青木再问。
“我是夏文远。”影子越发显得痛苦。
青木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乌鸦忽然收紧了爪子,然后拍打着翅膀,“呱呱”叫着朝下水道深处飞去。影子被乌鸦的利爪抓成了碎片,随着乌鸦的远去,散落在污浊的水流里。
只有影子痛苦的叫声还在下水道里回荡:“我是夏文远……”
夏文远蜷缩在角落里,出口外的天光照进来,照到他的身上,在他身边的水面上,一个微弱的黯淡的影子慢慢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