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夫人捡了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她先是写下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一种文字,大家都看不懂。她写得很仔细,一边写还一边涂涂改改,好像小学生在默写单词。
松软的泥地上很快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拉里夫人停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又仔细看了一遍,才说:“应该没有错了,这是我在祭坛里看到的全部文字。”
苏蕙兰说:“这有点像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是有点像。”拉里夫人说,“我最早在野人族长的权杖和他屋里的一些陶器上看到过类似的符号,联想到我们此行来南太平的任务和埃及金字塔的关系,我当时以为这是古埃及文字的一个变种。但因为样本太少,无法得出明确的结论。直到我在祭坛里看到了这些——
我可以确定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字,和古埃及的祭司文字不同,但彼此必有渊源。在商博良破译罗塞塔碑之前,古埃及文字一直被当作单纯的象形文字,但我们现在都知道,它表音的部分比象形的部分更多,所以它其实是一种以表音为主的文字,兼具一部分象形和表意的功能。
表音文字的特点是易于传播,而不便于记录。表意文字则能够用更少的文字数量来进行准确和深入的表达,但也增加了掌握它的难度,所以不利于在不同阶层和种族间进行广泛传播。
但世界上所有的文字几乎都是从象形表意开始的,然后再和当地的口头语言结合,形成表音文字。在传播过程中,文字的表意部分会逐渐丧失,而留下其表音功能,并且在各地演变成不同的发音和符号组合。
除了像中国这样从很早开始就进入了高度发达的农耕文明,并且维持几千年大一统王朝不曾出现过根本性的家国分裂和文明中断,能够保留汉字这种复杂的文字系统,成为当今唯一的应用至今的古老文字外,无论古埃及的圣书字、苏美尔的楔形文字还是玛雅文字都已经消亡了。而即便它们存在,从我们破译的情况来看,它们也早已演变成一种以表音为主的文字。
语言学界一直在寻找埃及圣书体文字演变的证据,我们猜测在它之前,应该存在一种和汉字体系类似的在象形和表意上更加丰富的文字,逐渐演变成后来的圣书体。”
“那会不会就是汉字演变的呢?”佩特鲁插嘴道。他稍微懂一点中文,对于拉里夫人说的汉字是世界上最复杂文字一说深表认同。
“不,不会的。”作为拉里夫人的助手,爱丽丝对文字学也有相当的研究,“汉字和圣书体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性,它们的结构和表意的方式完全不同,汉字要比圣书体复杂得多,也巧妙得多。我们应该庆幸中国文明没有被切断,否则的话,汉字的破译难度会比世界上任何密码都难。”
“中国不是有句谚语叫‘真理总是最简单的东西’吗?为什么汉字却搞得那么复杂?用这么复杂的东西的人的内心也一定很复杂!”佩特鲁看了青木和苏蕙兰一眼,“要是都像英语一样多好,简单,好学,实用!”
“那是你觉得简单,人家中国人可未必这么想!”爱丽丝反驳道,“要不是工业革命以来西方文明主导了世界,说不定我们现在都在说中文呢!”
佩特鲁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幸亏不是这样,不然我肯定是个文盲。”
拉里夫人摇头说:“汉字的优势很明显,它的表意功能十分强大,而且应用更灵活,相比英语和其它语言,它可以用更少的文字来表达更丰富的含义。很关键的一点,汉字的造词能力远强于英语,当人类认知的事物越来越多,面对新的东西,英语的表现相形见拙,增加词根会让单词变得越来越长,而造新词就会让我们的词典越来越厚。可是汉字却可以通过其丰富的表意功能和灵活的组词能力,轻松地制造新名词,甚至新的形容词用法。迄今为止,英语的全部单词数量已经超过七十万,阿拉伯语的词汇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多万,而汉字用了几千年,至今才不到十万个字,常用字更是只有区区三千多个。”
乌鸦听完了叫道:“呱呱!我会说很多汉字呱!”然后引脖唱起来,“全世界都在学中国呱……孔夫子的呱越来越国际呱……扁担呱板凳呱扁担想绑在板凳呱扁担呱板凳呱扁担想绑在板凳呱呱呱……”
乌鸦唱的中文歌,加上发音奇特,听得佩特鲁有些烦躁:“好吧好吧,等从这儿出去我就去中国学汉语,全世界都他妈的说汉语算了!”
拉里夫人笑道:
“汉字的缺点也很明显,就像你说的——难学!
所有人都天生会说话,从牙牙学语到熟练会话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不需要上学就能做到。但会说话不代表你掌握了一门语言,而文明的进程是需要语言文字的助力的。对于英语国家的孩子来说,学会了说话,再学会26个字母,基本就掌握了这门语言,能看报纸,能写邮件,能发推特。
而中国的孩子却必须要通过系统的学习,才能真正掌握汉语。现代人可能不会觉得有多难,但你想象一下古代的生活条件和中国的国土面积,就知道要推广这门语言是有多难了。
语言是文明的一部分,是文明成熟的标志,也是文明发展的催化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环地中海文明和欧洲文明的繁荣离不开拉丁文的贡献,而中华文明的独特性更有汉字不可磨灭的功劳。但在传播性上,印欧语系有着天然的优势。它能够轻易地被不同地域不同种族的人接受,而不需要一个大一统的中央王朝来推行和贯彻其文明使命和价值观。
所以爱丽丝刚才说的也不完全对,不是文明主导了语言,而是语言推进了文明,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文明的模式。从现代社会的语言传播应用效率和全球化发展来说,源于拉丁语和日耳曼语的英语最具有优势,所以它才会成为世界最通用的语言。”
佩特鲁不解地问道:“您一会儿说汉语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语言,一会儿又说英语是当今最好的语言,那么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联合国那些笨蛋不把全世界的语言都统一?”
拉里夫人说:“人类文明的进程很复杂,它不是单向线性的,甚至不是一直向前或向上的,在文明的不同阶段,不同语言会表现出不一样的生命力。今天最适合的是英语,也许过上几十年,世界的通用语言就会变成汉语或者别的什么语言。”
“哦,好吧,就当我听懂了,可是您说了这么多,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您在地上的画的这些能说明什么呢?”佩特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