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团得到了白凤年的保证,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下。刚才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一种似乎就要失去他的感觉,令她没来由的有些害怕,直到白凤年的眼睛又恢复了光彩,她这才放开了他,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空气寒冷而清新,米团深深了吸了两口,顿觉身心清明很多。看着无人踩踏的雪白路面,她一时之间玩心大起,冲上雪白无暇的雪面,上去就是一顿踩。弄的到处都是她的脚印。
正玩在兴头上,白凤年端着手炉走了过来。将手炉塞到她的手上,又帮她紧了紧狐裘关切道:“别玩了,外面冷。别再给冻着了。”
“小白,小白!我们去逛街吧。好久没逛啦!”米团抓着白凤年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白凤年被她这么看着,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喊来邵峰。命他去将自己的水貂毛手筒拿来,又将米团将她的小手炉放进去,让她端好。看着她暖暖和和的不畏风雪,才放下心来跟她走了出去。
大雪初晴的街上行人很少,东市和西市商铺里的人都在路上扫雪。几户勤劳商贩出来的早,这会子已经撑起棚子,摆放下桌椅板凳,卖力的吆喝起来。
米团一路慢悠悠的晃过来,看着大家扫雪的扫雪,吆喝的吆喝,倒觉颇有一番意味。她回头瞅了眼在身后跟着的红枣和邵峰,大眼睛骨碌碌一转,拉了拉白凤年的衣袖,然后对他们二人说道:“我和小白有要事相谈,你们几个离远些跟着。”说罢拉着白凤年就往前走。
邵峰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着白凤年,白凤年微微颔首,他方才放慢脚步。
红枣也是不明就里的看着米团拉着白凤年渐行渐远的背影,既然是小姐的吩咐,那就照办就对了。于是也慢下脚步,不知不觉的和邵峰并肩而行。她的余光瞟到邵峰的身影,一颗心便砰砰的跳了起来。
边上的桂圆倒是机警,米团临走的时候冲她偷摸的眨了眨眼睛,她立刻心领神会。
小姐在家里就说了,要给红枣和邵峰当月老,在白府周围都是人,他们两个虽然站在一起可连句话都说不上,这会子出来了,可就好多啦!于是她立刻走到边上假装在小贩摊位上闲逛,离他们远些。可不能浪费小姐创造的机会呀!
白凤年被米团这么拉着快步往前走了一段,米团才放开她,偷偷往后看。看着她这幅鬼鬼祟祟的样子,他有些哭笑不得。举手在米团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道:“你呀,出的门来都没个正形!堂堂的米家少主,圣上的御前行走。这般做派,被别人看去了,岂不又是一番流言蜚语。”
米团闻言转过身来,嗤笑道:“小白,你怎么像个老学究一样的爱念叨。我这不是穿着男装吗?没人能认出我的!放心放心,咱们难得出门,就是要开心啊!”说罢她又往后偷瞄一眼,然后兴奋的拉着白凤年的衣服往后指了指贼兮兮的小声道:“你看你看,邵峰走在红枣身边紧张死了,已经同手同脚了。”米团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自己掩口笑了起来。
白凤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后看去,果然他的贴身侍卫邵峰,跟在米团的两个贴身侍女红枣和桂圆身边,目不斜视,脸上却是憋得通红,整个人走的更是同手同脚全身僵硬,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而他身边的红枣更是低着头,一副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的样子。倒是桂圆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边走边逛。手上更是小食小玩意抓了一把,看起来收获不小。
这个团子,竟然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来撮合邵峰和红枣。这两个人都是内向害羞的性子,这光天白日大马路上,让人这般并肩而行,脸红的都快把自己烤熟了。
白凤年无奈的摇了摇头,拉住米团,看她似乎兴致勃勃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样子,倒也不想扫她的兴。左右看了看心中便有了打算。
他挥挥手找来邵峰,吩咐道:“前方有一个永和园,里面零食小点皆是不错。你且带桂圆红枣两位姑娘去永和园找个雅间,准备一下,我与小团子逛逛便来。”
邵峰得令,便立刻前往永和园,桂圆和红枣在米团点头后也跟着去了,剩下米团站在路上茫然又有些欣喜的看着白凤年道:“你饿了吗?没想到这家新开的永和园的小吃你也喜欢。听说他家的馄饨可有名了!”
白凤年笑而不语,只是带着她拐向东市。东市沿河而建,里面各色南北货物绫琅满目。白凤年在一个卖小玩意的店前停下,米团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卖木刻的。
“小白,你要买木刻吗?”米团有些好奇,白凤年家中的百宝库里要什么有什么,这个小店里的玩意能吸引他?
只见他手上把玩着一个小小的人物木刻,仔细看去却是个女子。米团惊讶道:“这个是什么手法,竟然能把人像雕刻的这般惟妙惟肖。”
白凤年咧嘴一笑,拿起木刻放在她身边比了比道:“你看看,她和你长得像不像?”
米团将木刻小象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哼了一声道:“才不像!我比她好看多了!”
店里的掌柜听着二人的这番对话,再看这二人衣着华丽,姿容不凡。便赶紧走过来满脸堆笑道:
“二位公子,小店的人物雕刻在京城还算略有名气。至于像不像嘛……二位若是喜欢,可将画像送来,可当场雕刻,保证像!不像不要钱!”
“哦?”米团听他这么说倒来了点兴趣,倒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家中根本没有自己的画像。她看着白凤年眨巴了两下眼睛,白凤年的嘴角勾起笑意,对掌柜问道:“敢问掌柜,贵店这里可有笔墨纸砚?”
“有有有,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公子可是要现场作丹青?”
掌柜是个机灵的,他一看白凤年微微点了点头,便立刻将二人让到了里面。又招呼着伙计取来了文房四宝,放在干净的桌案之上。
白凤年铺下画纸,米团自觉主动地束起袖子开始磨墨。不一会儿白凤年就开始挥毫作画。
他看都不看米团一眼,下笔如神,不一会儿米团的小象便跃然纸上。只见那画中人,一身儒裙,身姿妙曼。美目顾盼流连之间,无限柔情。跟米团的样子,竟然像了个十成十。
米团伸过脑袋来一看有些不乐意,嘟囔道:“像是挺像的,可是我今天明明穿了男装,你干嘛非要花个女装的?”
白凤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沉沉的全是暖暖笑意。却不理她,只将画像交给掌柜的,让他去刻。转身又画了一幅自己的小像,让掌柜的一并做来。
两盏茶的功夫,两人的木刻雕像已经成型。米团将白凤年的雕刻拿在手上,又放在他的身前比了比,不禁咋舌道:“真厉害,简直一模一样啊!”
白凤年笑而不语,摩挲着手里的米团的木刻,又放到她面前比了比,眼中笑意更深。
“这次却是像了个十成十。”说罢将木刻放于袖袋之中,拉着米团走了出去。
米团看他将自己的木刻手了起来,有些不解,问道:“小白,你干嘛把我的雕像收起了?”
白凤年带着她走在河边,扭头冲着她眨了眨眼,笑道:“你要把我的雕像收好才行。关山万里,我去戍边之后,你若无聊,或是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也算以慰相思。”
米团闻言啪的巴掌打在他的肩头道:“相思你个头哦!小白你变了!竟然学会了这般油嘴滑舌!小心我去找白伯伯告状!”说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步走在前面。却倒底将木刻收了起来。
白凤年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眼中一片晦暗不明,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木刻,良久,终是吐出无声叹息。他快步上前,拉住米团,柔声道:“好了好了,别走这么快。这河景如此美妙,且不要辜负了。我们去放灯可好?”
放灯?米团眼睛一亮,她最喜欢放河灯,尤其喜欢看着小小纸灯随波而去的样子。仿佛所有烦恼都能流走,所有愿望,都可实现。当下便有些雀跃,只是这隆冬季节哪里去买河灯呢?
白凤年似乎早已洞察她的疑虑,带着她东拐西拐的走到一个小巷里,在一户黑漆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来啦来啦!”门吱吱呀呀的应声打开,应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打扮的女子。
“原来是白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快快,里面请。”她看到白凤年有些惊讶,赶紧将两人让进院子,领着他们进了屋里。
“佟掌柜不必多礼,请。”
米团跟着白凤年走进来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做河灯的作坊。外面院子的棚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河灯支架,而偌大的屋子里则四面墙上都挂满了封河灯的纸画。屋子正中央高悬一块牌匾,上书三个金漆大字:弄巧轩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巷弄里,竟然藏着京城大名鼎鼎的弄巧轩,这倒让米团大开眼界。
想当年,先帝在位之时,有爱放河灯,更是诏天下,设放生池八十一所,时时大行典礼,举灯玩月,放河笙歌。更引得文人墨客竞相赋诗,连闺中女子都为此有过“河灯一放三千里,妾身岁月甜如蜜”的佳作。
一时之间京城涌出了各色制作河灯的能人巧匠,而在这里名声最盛便是这弄巧轩。传闻这家店的佟掌柜,虽是女流之辈,却比男子还会扎河灯,她所做的河灯画纸于河面漂浮可久久不沉。而河灯之上的各色小画更是颇有写意之风,颇受京中文人骚客的称赞。
只是诸王之乱时,有人曾告发弄巧轩中暗藏乱党。一夜之间弄巧轩人去楼空,大家都以为他们畏罪潜逃,谁料后来尘埃落定,弄巧轩平冤昭雪。弄巧轩却像真的消失一般,再没有出现过在众人眼前。
大家都在惋惜京城再无此巧匠的时候,却在这里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米团不由有些兴奋。只是她观白凤年面色如常,而那个佟掌柜也是从容淡定。她这么兴奋,倒显得不够沉稳了。于是她索性也端起了大家做派,颔首不语。
那个佟掌柜将她二人让到上座,一边招呼伙计上茶,一边嘴里念叨着:
“白公子,您预定的河灯已经做好。只是本来您说过两天才来取,就还没送到府上去。没想到,今天您到亲自来取了。”
白凤年笑道:“不妨事,今日正巧路过,便顺便来取。”
佟掌柜看了眼米团,了然一笑道:“两位公子还请稍后,待我去取灯。”
看着她走远,米团终是按捺不住的悄声向白凤年问道:“小白,你竟然能找到早已销声匿迹弄巧轩,好厉害!”
白凤年看了眼米团,端起茶杯不急不缓道:“他们一直都在京城不过改名换姓避人耳目罢了。”说罢,抬头又看了看屋子正中央安放的牌匾,叹息道:“只是他们终是放不下,老掌柜留下的这块牌匾。”
米团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倒有些听不懂了。还没等她想明白,佟掌柜已经拿着两个河灯走了回来。
米团拿在手上细细观赏,果然精巧可人。尤其河灯上面画的元宵节胜景更是栩栩如生,让她赞叹不已。
“多谢佟掌柜,我且不叨饶了,告辞。”白凤年拱手告辞,带着米团走到河边。
米团看了看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河堤,又看了看手上的两个河灯,有些犯难道:“小白,这个河灯这么好看,我都不忍心放了。”
白凤年被她为难的样子逗笑,从她手上拿过一个河灯,走到河边,看着雾气袅袅的河面说道:“放河灯,放河灯。若是不放,又何来许愿放灯之说?”
“嗯?”米团闻言来了精神,她走到白凤年身边歪着头,笑嘻嘻的问道:“小白,你要许什么愿?”
白凤年斜睨了她一眼,别过头去道:“不告诉你。”
哎呀!小白这家伙居然还跟她卖上关子了。米团挑眉,看他将拿出随身带的火石将河灯燃起,又有些舍不得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河灯。
咦?怎么这河灯上的元宵节之景越看越眼熟?怎么有点儿像……她小时候,被她爹带着去看花灯的那个元宵节。
“小白,这个河灯上画的景色,是不是小时候我们第一见面的那个元宵节?”
“嗯。”
白凤年将她手上的河灯拿过去,用火石点燃。忽起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看的米团竟然有些恍惚,仿佛刹那间回到她六岁那年被米友仁带着去看花灯,遇到了被白家老将军带来一起看花灯的白凤年。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白凤年静立一旁。灯火辉映之下,面若桃花,唇若朱砂。
冲着她恬然一笑的样子,更仿若落霞流火,好看极了。她当下心生喜欢,上去啪唧一口亲在了白凤年的脸上。回头还拉着她爹说,“这个姐姐好漂亮,我喜欢。”
逗得两家人笑得前仰后翻,白家老将军还打趣她,问她要不要做白家的媳妇。这件事就成了她的黑历史,每每看到白凤年两人都要为此斗嘴上一回。
两个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的长到了这么大,往日之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小白却要远离她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戍边。
时间总是如此经不起蹉跎,她还没准备好,就已经要学会别离。米团的眼中不由得浮起泪光,她将河灯小心翼翼的和白凤年的河灯放在一起,轻轻送入河中。然后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老天爷,你一定要保佑小白,保佑白甲军。我要他平平安安的归来,喜乐无忧。
米团在心中念诵良久,睁开眼,发现河灯已经飘远,白凤年正目光深幽的看着她。
“许了什么愿?”他问道。
米团笑盈盈的反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
哼!米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岸上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我也不告诉你!反正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白凤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喃喃道:“那不说出口的愿望,就成能真吗?”
米团走的飞快,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白凤年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摇摇头,长袖一拂,快步赶上她。
米团转过头,看只见他已是面色如常,嘴角一咧轻快笑道:“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走吧,我带你去吃馄饨。”
“馄饨?什么馄饨?”
“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永和园的小馄饨。这会子邵峰他们应该已经安排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