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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咕咕复咕咕

“不妙!有暗器,谁扎老子!”

这一抄,双双破障,徐覆罗舞臂乱挡,哇哇大叫,菱角泼了满襟,刺得他又麻又痛。

谢皎定神上前,从他头顶拔下一枚菱角,探腰左右俯拾,尽数兜进下摆包袱,啧啧不已,心疼道:“我的口粮,叫你作践一地……”

他怀疑她是故意,但又苦无证据,往后急挪几尺屁股,背抵栏杆才稍微安心,抱头眈眈道:“总之,我想得没错,土地账目十分受人忌惮。害赵别盈失踪的真凶,或许正是朱勔,他一直委身暗处伺机而动。”

“还有个说法,”谢皎道,“每逢送罢一批花石纲,平江府应奉局上下宴饮无虚日。朱勔幕客盈门,纵横两浙,被人奉为——”

咔嚓,她捏断虎口菱角,出神道:“闹侯。”

“不得了哇,”徐覆罗愤愤,“一介地方官,自诩为侯,还敢言无二心!”

“你会下棋么?”她扔菱角米入口,白牙嚼碎,笑道,“与这种人斗,不斗一步输赢。斗的,是‘势’。”

日头西去,桅杆斜影长铺,湖光易酡,粼粼闪闪。谢皎硕果盈怀,试捏菱角尖,刺指确实有如蜂蜇,侧头吐了吐舌,没敢让徐覆罗正眼瞧见。

她折足而转,边走边道:“不过,你也不必杯弓蛇影。照你说来,赵别盈聪明绝顶,暗处蝇营狗苟,他若当真一无所知,岂非徒有虚名?”

徐覆罗转忧为喜,“也是,他若骗我夸赞,真乃阿世盗名之辈,那就死不足惜。当然,最好活着留我交差。”

霍剌剌一倾,干菱角雨泄回篓,留待晚饭后,点了灯,使小刀削角剖米。

谢皎啪啪拍手,长伸懒腰,“这回考校,算你过了,今晚准你吃鱼小酌。”

“真的?”徐覆罗喜出望外,忽又咂摸出一点不对味儿,“你还管我吃鱼饮浆?我爹都没管过我!”

“我这不是……嘿,正代令尊管教么?”谢皎撴实竹篓,好整以暇勾指道,“来,叫爹。”

“哎!”徐覆罗应道。

“活腻味了?”谢皎倏瞪双眼,一把团拳,扯了他的领抹,便要就地开染坊。徐覆罗苦着脸,一双手摆成水轮,拧了八字眉讨饶。正在此时,船下传来叫呼:“徐老弟!”

二人循声望去,洪泽湖中,陶秀才独撑走舸靠近大船。水手听到动静,朝下抛出一道绳索。徐覆罗一颗鸡头乱拱,左探右巡,按捺不住要看,嫌道:“你起开。”

谢皎反臂,横肘压他脖颈,一招便制人在上,低声道:“你仔细看,只有陶秀才,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奸商结伴投胎去啦?”

“真的!”他定睛一望,同样压低嗓子,箭步窜出二楼凉棚,“你待在这儿,我先去瞧瞧。”

……

……

陶秀才系牢划子,使其偕流舟侧,不致漂走,随即跃绳攀上甲板。

及至履足平地,他卸下背后满满当当的鱼篓,恰逢徐覆罗靠近,热络招呼道:“徐老弟,你有口福啦!洪泽湖鲜鲫鱼,金银不换的宝贝,今晚切作生鱼鲙,给你开新酒来吃。”

徐覆罗凑前,哇的一声,竖了大拇指,眼巴巴道:“陶哥哥本事厉害,这二尺鲫鱼,少说得有十来斤,小弟平生可没吃过这等大鱼,今儿算开了眼界啦。”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你等往南去,哥哥在太湖下水,捞千年老龟熬汤给你固元补阳。磨盘大的肉鳖,那才真叫开了眼界!”

陶秀才砰砰拍打胸脯,黝黑的脸上满是受用,说至兴头,索性抱鱼掷于甲板以旌其功。

野鲫活蹦乱跳,两腮翕动,高高打挺蹿到膝弯,血水四处腥溅,端的不愿死,唬了徐覆罗一跳。

谢皎下楼后,信步踱近,微微颔首致意。陶秀才略有收敛,捉鱼回篓,也一点头,搓手道:“谢长官,今晚有口福啦。”

“多谢,”她道,“天色向晚,船上没几个人,郑兄腿脚可好,怎不见他出门走动?”

“高邮军将近,仇大将押守兵仗,紧着一口气,夤夜端的无聊。大桅今晌巡货,强被他留下耍骰子。霍官人押纲,先叫去了,波斯庞胡子,也被邀作一团,势必要消磨到半夜。郑转运吩咐小的,捉条好鱼,开坛好酒,权当给御使赔罪,晚间吃晡食,不必再等他啦。”

谢皎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徐覆罗一脚挤开她,亡羊补牢道:“哥哥费心,多谢郑转运美意。今晚同席如何?小弟和你比拼酒量,咱们义结金兰,喝个痛快!”

“徐老弟好意,使不得,使不得。”陶秀才推辞,复朝谢皎禀明,“小的歇不了几刻,哪能空口饮浆?剖完鱼身,我就下划子,接那外邦女子一道过去,片晌耽搁不得呀。”

“胡姊姊也会耍骰子?”徐覆罗冷不丁道。

陶秀才语噎,他毕竟略通文字,一时口讷,答不出像样的话。

谢皎见状,遂开口道:“实不相瞒,这名胡姬小有智通,懂得一些西域法术。此赴两浙,重任艰险,皇城司要务,本官惟恐不顺。今夜正要请她占星卜吉,为使法术圆融奏效,不露大道天机,直至着陆,皆不许术师下离此船半步。如有违者,皇城司私法,斩立决伺候。”

她解茄袋取宝,递上四颗玲珑骰子,“陶先生不必为难,此乃本官心意,照我原话讲,四位赌运昌隆。”

那四颗骰子皆乃精金所铸,入眼生辉,奢美无比。陶秀才亦知真意,沉一口气,不敢怠慢,接过骰子收好,揖道:“‘先生’二字愧不敢当。谢长官放心,左不过小的挨一顿臭骂,男子汉大丈夫,少不了几块肉。”

“荣四,洗我刀来,剖活鱼!”

他喊了喊庖工,兀自端走散腥鱼篓,两步径入庖房。

斜晖脉脉,徐覆罗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蔫头耷脑,半晌幽幽道:“人为刀俎,我不想她做鱼肉。”

甲板一地金红,远水送舟,船后千帆如戟。

谢皎面映酡光,努了努嘴,推他一爪子,催道:“还愣什么,去请你的胡姊姊吃鱼小酌。方桌腌臜,咱们上二楼凉棚,围圆桌,吃酒看星星。你没本事,我有啊。你说哪颗好看,我使长杆,给你敲下来。”

“谢三,大人有大量,胡姊姊一时好奇,动刀一桩小事,你不会同她计较吧?”

“刀也有主,”谢皎哂道,“她若能用,尽管去动,算我技不如人。”

徐覆罗嘻嘻直笑,心下大定,叫了声好,雀跃钻进乔屋。

金乌西去,纲队直朝东走,淮阴城遥遥在望,不日便能南折运河。谢皎抱双肩,倚栏吹风,两颊醺醺然,未多时月色溢湖,天共水一青。

灯笼次第点亮,人影渐密,首船丁零当啷,端盘送盏,响起开伙的热闹。

香味远传,次船水手趁这时辰,三两个聚在桅头,面有忿忿,似在哑论什么。他们饱嗅一会儿,便也摸摸肚子,自去喊火夫,起锅动灶。

她无端想起尾船的小虾皮,不知怎地,脑中灵光一闪,心猜:这条鲫鱼二尺长,莫非是从后头纲船所拿?

……

……

胡姬憩居半日,晚夕受邀,欣然赴宴,遂闻谢皎占星之托。

陶秀才片罢鲜鱼,筛酒上来,默然抽身去了,卸解绳索独下划子。胡姬看在眼里,神色不动,朝二人一拜,坚持下楼去行准备,言称无功不受禄,鱼鲙未尝半口。

“唉,唐明皇也稀罕的珍馐,送到嘴边,她偏不肯吃。”徐覆罗砰的撂下花杯,酒酣大闹,两臂一沉意图掀案,“你且看好,老子要——烽火戏诸侯啦!”

谢皎霍然一掌捺下,圆桌稳如石铸,纹丝不动。

“人有七窍玲珑心,你有什么?”她叼着蟹腿,“没想到吧,你一无所有。”

徐覆罗懵懵眨眼,思索片晌,蛮不服输,擂胸道:“我有——”

“你有你爹。”谢皎同样半醺,拍案叫道,“我没有!”

她龇牙咧嘴,右腮黑膏药腾的一鼓,骇得他嗝了一跳,“我有百六十斤”当即吞回腹中。徐覆罗小声道:“那对不住啊,嗝,这爹又不能对半分。要不,嗝,我喊你一声爹……”

谢皎大手一挥,气定神闲道:“他儿子在我手上做牛做马,我就是新爹。”

因为没爹,就要做别人的爹。徐覆罗脑筋打结,一时想不出个中纠葛,哦的一声,与她碰杯问好:“爹吃好喝好。”没贪几杯,便喝到桌底去了。

星汉倒扣如盖,徐覆罗痴望一会儿,只觉飘飘似仙,人在青天,头枕暗云俯瞰海烟,一时乾坤颠掩。

“谢三,”他傻哈哈道,“我好快活啊。”

湖风绵绵,凉棚圆桌酒菜齐备。灰紫浅盘里,野鲫雪肉成片,透如蝉翼,薄如轻宣,更有芥齑相佐,泰半吞进了徐覆罗的五脏庙。

谢皎不吃生食,拾筷踌躇,拈一朵萝卜雕花,咔嚓嚼了,满口沛然生津。

他听个正着,大舌头闲扯皮:“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大夫开药方。你可倒好,冬吃萝卜,夏也吃萝卜,你就是嗝——大萝卜!”

她小酌竹叶青,转杯映丸,咕咚一口吞月,问道:“樱桃煎,你吃不吃?”

徐覆罗压枕双臂,仰躺草席,酩酊地摇了摇头。

谢皎拽过葵口盏,挪至面前,摩拳擦掌,正要亮牙。他吐个酒嗝,嘟囔道:“樱桃……郑转运船上还有樱桃?”

“闽船去京城,昨日清早迎头相逢,郑兄叫停,买下两大篮,你没瞧见。我叫庖子盛了,不吃白不吃。”

“皇城司声名,正是被你这帮人所坏,”他啧啧有声,“你留两口,给胡姊姊留两口。”

甘味盈喉,谢皎吃吐不停,全当耳旁风,心说,要我留,你算老几?

徐覆罗兀自寻思,大湖将尽,往南过高邮军就是扬州。胡姬瓜洲镇下船。一面之情,余生缘悭,茫茫湖海,再也寻不见。

他一时想得痴了,喉头咕噜成串,似呜咽一般,扭头翻身朝向湖面,却闻脚钏之声叮咚作响。颈伸两寸,嗅得熟香,正逢胡姬款款登楼。

舷梯那端,她红发垂襟,碧目半含,手持一瓶一碗,踏玲珑足音而至,形如赤葡萄饱满。

徐覆罗立即鲤鱼打挺,刨衣理发,面上不胜欢喜,乞图糊弄出一副人样。

谢皎冷眼旁观,吐了樱桃籽,心说,好一条傻狗。

胡姬道:“两位久等了,占星有仪矩,虔心以奉才灵验。承蒙恩人不弃,无以为酬。我焚香新沐,消磨片刻,垂乞两位莫怪。”

他道无妨无妨,一把要接银瓶瓷碗,胡姬虚虚一拦,笑说:“术业有专攻,我来吧。”

谢皎噱道:“不劳尊驾,你快闪一边。”她拨理几张空盘,叠放一堆,堆置于角隅。

徐覆罗眼色锃亮,有样学样,一把蜕下开襟衫的短褙子,囫囵揩抹桌面,光可鉴人,照出一副傻样。

一只碗端放桌前,大口浅底,天青色的六瓣莲,质如汝窑瓷器。胡姬身无长物,必定是从乔屋暂取。

御前人船所,宦官执柄,想非清水衙门。谢皎心道,我那屋里两袖清风,四壁一派素苦,奸商好算计,不让我用好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

……

……

胡姬坐定,铃铛脆若泉响,“不知阁下有何堪求?是算宿命,还是天变?”

“算天变!”他吼道,“老子穷疯了,东海龙王再来布雨,肯不肯下钱!”

徐覆罗做足十成戏,叫嚷满船可闻。谢皎亦附和,须臾近耳相嘱:“天地宏纲,帝王事也,我客居江湖,何苦杞人忧天?你替他批星算命,也就足够,只是不得声张出去。”

胡姬一怔,莞尔道:“原来是这样,劳烦小兄弟伸手,姊姊帮你推算禄命。”

男左女右,他往左股蹭热手心,试递过去,胸口怦怦直跳。

胡姬启鱼瓶,倒转注碗,碗底很快铺了一层薄银,满天星斗晃影不定。

她捉住男人左手,徐覆罗心头一颤,指尖如被蜂吻,没及反应,便由人捏指,滴了一颗沛满珊瑚珠,啵的化入圣水,渐淡无踪。

“库什雅《断星十二式》,算人宿命,以血为引,此乃西域不传之秘。”

她娓娓道来,指搅无色水,星斗混成一团,“巴别天启的术法,以托勒玫星表为参,能窥十二命宫的轨迹。”

两只活棒槌听得一头雾水。徐覆罗嘬指,一股甜香。他努了努嘴,默问,你听懂没有?

谢皎一窍不通,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眉眼老成,朝他点了点头。

“人有灵性,却受世运裹挟而污。杂星性情不一,批星一事,便讲求窥世运,定灵性。”

徐覆罗深以为然,无声做嘴脸,朝谢皎道,言之甚是有理。两人频频相顾颔首,煞有介事,似乎引为知己。

胡姬抽手,状如拈花上鬓,微微一笑道:“好了,难懂也不妨事。稍等片刻,待圣水清微无波,我便为你泄露天机。”

谢皎酝酿一番,以免露底,好奇道:“既要观星,干么不用铜镜承光,却用无定相的水?”

“镜是死物,水却是活物,活人宿命,自取活水为宜。”胡姬捉她右手,陡然将人提至身前,四目相对呵气,“你的脸,也是活物。”

谢皎跌入香风,寒毛奓起,她服黑沉香,自对香药之事略有所长。此香醇浓,却不惹人发腻,嗅得两下,极易沉湎其中,恍若仲夏甘果将腐未腐,曲径通幽,诚诱人尝上一口。

尝了之后呢?她想,口口砒霜,口口石蜜。

此女决非善类。

“对啊,谢三,”徐覆罗搔鬓,“你干么往脸上糊膏药,老虔婆一般,破了相不成?”

膏药之下,筋脉缓缓游走,谢皎咬牙根,打发他道:“扮作无盐女,路上方便。”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他拍腿大噱。

她额头青筋绷起,胡姬立时松手,谢皎回身就是一脚,直把徐覆罗蹬出二里地。骨碌咚隆,落地滚声不绝于耳,沉甸甸一颗石丸,轧得楼下哗哗直撒木屑。

“哎,荣四,你快来,”甲板水手嚼舌,“棚里什么好事儿?”

“你吃饱了?管人闲事。”荣四清洗剔骨刀,冷冷一笑,“穷鬼赔得精光,输到脱裤,母大虫挥鞭打人呢!”

“救命啊,杀人啦!”

荣四蔑道:“你听。”

徐覆罗自命日月精华,不料在心上人面前出丑,悁恼不已,起身便要反击。

他处处受掣,未敢推谢皎下楼,嗷嗷乱叫,反教楼下一群水夫取笑。一人一句,信誓旦旦打赌,说他削了男人威风,果然和郑宦是一丘之貉。

水波澹淡,闹得快,消停也快。迟了一炷香,谢徐二人重归于好,坐下碰一杯酒。

胡姬似笑非笑,“你们两个,俱不似常人男女,打打闹闹,反而闹出滋味来了。”

“我是他——”谢皎将“爹”字咬了,“教头!”

徐覆罗打个哈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恰逢此时,碗中圣水蓬的腾烟,方寸半空中,雨气垂蒙,化出几点山峦勾连,转睫四散无痕。

三人齐齐探首,一碗流银,平如冰鉴,照不出半张人脸。芥子纳须弥,混茫河汉,尽被吸纳其中,星相愈发清晰明了,莹莹斗射亿万数天眼。

胡姬道:“生辰时候,可方便一说?”

徐覆罗板起背膀,报了八字四柱,特意提醒:“昼生人,阳时出世,阳气重。”

她俯瞰半晌,目中流沔,拈了二指春葱,蘸两滴圣水,阖目敷上眼皮,将神秘封注体内,沉吟道:“十二命宫,你属狮子宫。”

“狮子?嘿,这好造化,莫非是文殊狮子?”

他新鲜极了,捂嘴笑出声,很以为雄风大振,肘捣谢皎,半是自矜,撺顿道:“不疼,你也来个?”

“不必,我是蝎宫,夜生人。”

谢皎一噫,奇道:“你小时没算过么?我原以为都顽过的。城隍庙花两个铜板,江湖方士抢着替人解命。七世情缘,算得明明白白,只差没吃了月老的醮享。”

徐覆罗垮了脸,有口无心,酸唧唧道:“微时命贱,谁像你。”

云雾急来,湖上缥缈如海外,只余头顶一丸月。

两人屏息静气,不好扰乱胡姬术法,又咬一阵耳,骤闻胡姬释然道:“我看到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正身以待,惴惴地吞了一口唾沫。

胡姬封眼判道:“荧惑与命宫吉照,兄姊多有相助,五湖四海尽交游……福德箭在第九宫,福禄散布天下,却无大富大贵之命……仇人箭与狮宫主星相照,有强仇,但不会死,是吉人天相,寿终正寝……”

她只报喜,许久睁开眼,温声祝福道:“很完满的一生,热烈,自在,没有遗憾。”

徐覆罗窟嘴半张,要哭不哭,要笑笑不出,尊容忧喜莫测。谢皎掩口一哂,还以为他要吐出个螃蟹。

“命定有劫,”谢皎宽慰道,“富贵如浮云,身外之物,抵就抵了吧。”

不想此刻,胡姬转朝她问:“蝎宫心宿大火,荧惑主命,七月流火时节,何不叫我为你卜一程,细算福凶祸吉?”

谢皎婉拒:“我要做的事,自己清楚得很,无论怎样都死而无憾,免劳神鬼多念。”

“小心啊,”胡姬红眉一弯,“话莫说满,事莫做绝。笃定自己破障的人,往往最后为障所破。”

“借你吉言。”谢皎一讥置之,下意识拭摸右脸。

……

……

太阴有晕,一圈红环守月。夜色晦冥冥,秋气蜿蜒布湖,眨眼纲队全都不见,徒留此船开道。

胡姬朝栏外泼了圣水,撤了法具,遥观天象片晌,说道:“月周红晕,江河湖泊泛涨,将有恶风损物伤船。”

谢皎道:“运河水浅,你入江之前下船,没甚好担心的。”

起风了,一盏茶的功夫,船后响起桨橹拍水声,正是夜阑时分。

谢皎耳灵,独先望去,胡姬心知其主将返,欠了欠身,就要下楼。谢皎拦她道:“不急,饮一白再走。”

徐覆罗自酌冷酿,听罢命数,喉头泛苦,嘴里索然无味,强打精神道:“姊姊,你要来得早,鱼鲙我决不动一口。搁置半晚,也不鲜美……可你得喝一杯酒,喝了,他们才不起疑。”

胡姬心如明镜,依言举杯,饮毕略一迟疑,指尖蘸酒,俯身在案上疾书哑言。

划子当啷扯上甲板,绳索吸水,砸船端的沉闷。凉棚里一灯如豆,风忽斜皱,来人结伴成双,交谈声细密刺耳。

“郑老板我的兄弟,下回再有仇大将这等朋友,可不必引介于我啦。罔顾信义,又输不起,以武力服人,我很难做生意。”

“武夫嘛,腹内草莽,大字不识几个,平生只顾贪财好色,精力端的使不完。若你那婢女同在,一个时辰前,咱们便能回船歇脚,你又何苦怨我!”

“他会打死那个孩子么?”

“打不死,只吓着顽!船未靠岸,真打成肉泥,哪找下一个活物消遣?”

波斯人抻直舌头,称奇道:“霍官人,是这样称呼吧,家财几何,敢如此豪赌?”

郑宦官噱道:“呔,两浙土人,会看罗盘罢了。逢赌必输,拿个金骰子,还真当自己是个脚色!有钱赢就好,你又何必戳破他的嘴脸,倒找一番不自在。”

二人谈笑风生,很快进乔屋。胡姬冷听不动,徐覆罗局促止杯,谢皎起身道:“走吧,我送你一程。”

“你凭什么多事?”胡姬遽然怒目,两滴泪啪嗒坠案,阴私被他二人撞破,话里也咬着恨意。

“救了我,再送回去,俯视污秽,自己却洁白不染,”她哭诉道,“这就能高人一等么!”

谢皎见惯不惊,“涸辙之鲋,也想苟活。我本不欲多事,只听不得女人哭号,少自作多情。”

徐覆罗立定整襟,虎背猿身,使出他百六十斤的用处,挟碗托鱼瓶,守着二人下楼。送到客商房前,罗唣不休,笑哈哈打圆场道:“小弟奉侍官家面前,久不尝江湖滋味。合下认了义姊,同她有说不完的话,想必前世见过面。下回再来叨扰,老兄莫怪我贪心。”

大虬须一身湿衫,穿行洪湖夜雾,没来及漱洗,大吃一惊道:“雅骨,我的红宝石,你哭什么!主人以为你去为山努亚讲故事,明早天亮,侥幸留一条命,才能回来伏我吃穿。”

他放人入门,拦下谢徐,客气道:“女人说的话,叫‘蛇语’,比奥玛四行诗更甚,教唆信徒弃绝神恩,是大不敬。婢子若有冒犯,谢长官但说无妨,我来教训她。”

谢徐二人神鬼不信,更未曾闻西域奥玛四行诗,一时难懂波斯人言下真意,半哄半胁,几句礼待相别。不欲就寝,又折返凉棚,吃杯残酒出气。

物是人去,徐覆罗气闷,拾筷扒干鲫鱼鲙,满口腥腻,再无珍馐甘味。

鱼生盘空见底,有如埋宝,赏他三行狂草小字:“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徐覆罗微识文字,却不知道此乃唐人六言,本该念作:“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少尝一口苦。

谢皎倚栏当风,自斟自酌,抬头仰见夜幕,月亮四柱有一只红眼闪烁。她定睛一瞧,红眼顽皮,远在孤天,正正朝她一眨。荧惑现于太阴四柱,果真是天象有异。

“荧惑点天蝎,”谢皎呢喃思索,对它举杯道,“小小一颗星子,妄图决断凡人生死去留,看我一杆子把你敲下来,丢到东海水底,为龙王祝寿。”

福至心灵,冥冥中似有所感。她头脑清醒几分,取灯照案,桌上酒痕半干,所幸字迹依稀可辨。

谢皎眼珠一转,便见胡姬方才歪歪扭扭,仓促卜就了三字谶。

“小人反。”

那两滴泪阒然无踪。

“嗳,徐覆罗,别傻吃了。”谢皎忽道,“你靠什么本事进的皇城司?”

徐覆罗道:“少瞧不起人,你以为我只会偷蒙拐骗?我告诉你,我乃陆提点亲自点入名册……”

她挑眉,便听他打嗝续道:“……雕工之技,没他八分功,也有七分底。”

一拍即合,谢皎道:“正好,你能照图纸,斫出一张七成像的神臂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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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出历练不小心把人家家底都给端了,遭到现世报的祈洛带着自己受了伤的那颗金丹和脆弱的小心灵穿越到了兽人世界,顺手捡了个小屁孩废话多就算了还赶不走。算了算了,好歹可以帮忙做饭,可是怎么这一路走来身后的小尾巴越来越多了。
  • 错过你是最久的遗憾

    错过你是最久的遗憾

    这是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夏心悠,背负着太多的梦想和野心,与江纯一爱得炙热仍选择分开,以为会让对方走得更高、飞得更远;二十五岁的夏心悠,学成从法国回来,她以为她会和方弈晗踏实而平淡地生活下去,却在现实下折翼;二十六岁的夏心悠,选择依附程远,却因为倔强和自我,选择独自奋斗。最终她在自我奋斗中肯定了自我,可是有些人,却到底是错过了。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爱过很多人,而在一开始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遇到的,可能就是这一生的最爱。我们会为了太多的理由放弃这些爱,事业、舞台、未知的未来,我们越走越远,却没有看到在我们身后那扇门已经渐渐阖上。
  • 妖尊西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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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一开始的花果山,三界开始的分割气运的大事就开始了,看本尊凭借一把宝剑斩尽六界仙神,成为一代妖尊,
  • 轩辕剑之嗜薇阁

    轩辕剑之嗜薇阁

    漫天飞舞的雪花,印着洁白无暇的痕迹,她依然在雪中飞舞着,女娲娘娘的灵力却在她的身体里融合;他,看破了世间的情缘,喝下忘情水的他心中已经没有了怜爱,却又喝下了忘缘汤,从此,成为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无用之人;他望着这个拥有女娲神力及天地灵气的女人,却不知一场浩劫已经悄然来临………
  • 烽火明月

    烽火明月

    这是一个架空时代,鞑靼人的铁蹄来临时的恩怨情仇,家国天下。本人不喜欢狭隘的民族主义,也不喜欢装傻打脸这种与弱智者之间的游戏,更没有兴趣斗极品整渣男。那——这些都不写,作者君想写什么?呵呵,写写我的历史观,就是人口与资源的争斗史(详见132~135章),以及如何解决问题(如何制定规则,调节贫富以及应对生产力过剩这些社会问题,预计在第三卷开始)。所以偶设置了一个和宋明相似背景的架空世界,那里的资本刚刚萌芽,一切有着无限可能。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