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请你给我乖乖地听话，回去别他妈给我乱写抹黑正统猎人的新闻！否则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
“我……我真他妈不是记者……”莫澜已经分不清天和地了，他只感觉这本就黑漆漆的员工通道天上地下到处都长着黑糊糊的灌木，直到让他双眼全黑。
“还有……”李我先察觉了莫澜随时要昏倒，他只能再及时为那个存在提前做个介绍，“白霸王要见你。”
周围无声，直到染着血液和墙灰的水泥地板扑面而来，全黑了。
昏厥状态的人和持续接入神鸣的感觉一样，空灵得就像在太空，仿佛轻轻一踩，就能飞数千米或数光年，但也可能只有数厘，连时间也或长或短。
直到惊艳的那抹亮彩出现，世界来了。
莫澜快要睁不开眼，太亮了，但适应了几秒以后，严丝合缝的壮世景观咽走了他所有的惊愕。
第一眼，他见到了五米高的天花板被刨开，是那株从天花板里探出一臂的举世之树所刨开的，仿佛先神补天时那般惊艳的天灾重现眼前，但到来的不是洪水，而是无数枝干或枝条一样的金属脊椎，滔滔而来，挽住了中间的“女娲”。
白白被簇拥在蠕动的金属钢须中，她的大脑被挽在枝条里，曼妙的身体融入这夺天之木，像是人肉做的藤蔓，周身赤裸，只能脚尖着地。
莫澜像是成了失语症患者。
这整一幕，就像是这个房间的上面……不，不仅仅只一间房间，而是整个白霸王俱乐部这座钢筋山脊中，正藏身着一头活在神话里的地球巨兽。
最初的民间超级电脑出世开始，地位一步步水涨船高。从满足在线虚拟现实游戏，再到成为城市无处不在的“天网”抓捕传统罪犯，再到成为人民财产的银行护门神，最后成为骇客的肉中刺，文明城市不倦的守夜者。
面前这一尊无机的意志，是禅城内目前已知行列的最强之一，也许它目前仅仅是电子游戏或是聊天软件的服务器，也许每个将大脑连入它的公民都对它不甚了解，可猎人们却都知道：这台巨无霸扎根在民间，在病毒和骇客潜伏的水泥钢筋丛林中，它同样隐藏着为城市巡航，构成了巡猎系统的中枢之一。
每一个鲜为人知的街角，都有它的眼睛，每一笔交易完成的背后，都有着它对机密的严防死守。
白霸王。
才是俱乐部这整座水泥钢筋躯壳下的真面目。
莫澜在它庞大的身躯面前不敢出声。
白白面颊通红，眸间沾着清泪鲜艳欲滴，她正微眯着眼酣睡，像只憨猫更像名天使，这一幕会让人怀疑自己掉进了圣经。
莫澜的听觉渐渐回归。
门外各种声音在上演，金属的鸣叫，枪口的嘶吼，那名猎人的杀喊，还有人形病毒的尖叫。
突然响起了水滴落地的脆鸣，是白白眨开眼的动静。
蠕动着的巨兽发现了异状，睁开了它代言人的双眼。
——“原生人，”白白的瞳孔像监控摄像头一样对焦，由大变小，直视莫澜。
——“吾座的剑豪？”
“是、是的，”莫澜有些慌乱，但还是冷静着说出了困境，“白霸王，有没有大厦的逃生出口，我和李经理都有危险，现在外面……全是疯子！”
——“逃生出口当然有，但请你留下来，助本座一臂之力。”
仍然还是白白的声音，但那绝对是另一个人。
“您真的是……白霸王嘛？”莫澜惊异于这和白白一模一样的脸。
——“Online虚拟终端，兼职道路监控系统，并兼职虚拟环境执法子系统，拥有禅城市南海区三分之一人口的终身档案……本座若不是禅城第一超级计算机，还有谁能是。”
——“您想让我帮忙……可我就是个普通人。”
——“虚拟绑定账号‘LAN’已经解除骇客嫌疑，你的新公民身份是猎人学院的在读学生，可以合法持有武器，并不在本座的监护行列，本座可以取消你的待定状态，参与维护南海大道超级电脑白霸王主机的猎人全体动员。剑豪，这是关键时刻，助本座一臂之力……你和本座同样身处武力行列。”
“好吧……”白霸王态度强硬，莫澜只好应肯下来，“怎么帮？”
——“帮本座拦住这里。”
“不可能，”莫澜拒绝得十分果断，“就算你披着白白的皮，我也不会心软。”
白白的黛眉一撇，白霸王在疑惑着。
“我不像老师那么要面子，白霸王，”莫澜把视角避向一旁，“对不起，我怕死，我还有家里人。”
——“若是普通人刚才早已遇难了，剑豪，你有这样的潜力，本座清楚你的难言之隐。”
“哈哈，”莫澜耸耸肩膀，“原来严肃如白霸王也喜欢煽情啊，我又不是什么想不开要跳楼的人，你干嘛用白白的脸还有这种语气调侃我，白霸王……白白在哪？”
——“情势不容乐观。”
莫澜眉毛一皱，他有个不敢去信的猜测。
“我知道，白白在哪？”说着莫澜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白霸王，焦急窜上脸孔，“情势当然不容乐观，能比我还不乐观嘛，现在外面到处是疯子……难道说白白她……就在我面前？”
说完莫澜假笑起来，连他自己都不去信，面前这个表情生硬眼神木人一般的惨白模特是个真人。
——“你，”白白的瞳孔像摄像头一样没有感情的横视着莫澜，“真的想知道？”
“哈？”莫澜觉得白霸王想卖关子，“你愿意说，我肯定愿意听。”
——“白白，不是人类。”
“你在说什……什么？”莫澜的全身血液因为这一句话而凝结，白霸王根本不留什么关子。
——“本座不久前已和失火酒吧做了一笔情报的交易，你目前作为纵火者的三当家，有权让你知道的是……白白，是本座的人形虚拟机，她的精神曾被电脑病毒侵染，在虚拟世界中经历了和你捆绑的虚拟禁闭，她远没有你幸运，本座强行脱离连接后意识全失，经俱乐部的股东和她的父亲一致决定后，使用本座的主机在基于白白原初记忆上，通过诱导她感染前的支点，使用和你捆绑的虚拟梦境潜意识引导并脑补完禁闭的记忆。”
——“过程类似于《黑客帝国》中被关进梦境里的全体人类，或是《刀剑神域》中被关入鸟笼的亚丝娜，而你不仅成功挣脱出来，还拥有着和《黑客帝国》主角一般的经历，在梦境里用游戏的仿真物理引擎学成武术……本座猜测，你借助膨胀时间轴在虚拟游戏中练成了某项绝技，从你当年挣脱虚拟的生命力来看，你极有可能是当年那款盛世游戏的非官方BOSS，无一败绩，仅仅是短暂阻拦你破坏游戏世界的数据便可以获得官方天价奖励，但依旧是程序大师和顶尖玩家们都无法修复的BUG，永不掉线的天灾玩家，仅仅昙花一现，便让《大竞技》由平白无奇走向如日中天，又由如日中天而跌下TOP游戏神坛，成了第六艺术史上永远的误会，至今还有人以为那是官方的手段，却不知道事实上顶尖黑客组织也拿你束手无策。”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莫澜错愕万分，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后来的你从来不玩虚拟游戏。”
“那我现在为什么又没有以一敌百的本事？”
——“你经历过轻度精神分裂，本座无从知道当年的你目的是什么，只是遵照游戏公司的合同找到了你的链接点，并通知了退隐猎人李修义……至于遗忘，你的潜意识们在作祟，它们想让你忘记白白，压制了另一个你。”
“什么东西，搞得我稀里糊涂……”莫澜顿了一下，“够了，白白呢，她在哪？”
莫澜满脸通红，他太过紧张。
——“你的面前。”
“您真的没在开玩笑嘛？”
——“本座让白白的潜意识群选拔了一个新的自我意志，即脑细胞群的当家人，重构合理认知，得以使她不沦为重度抑郁甚至人形病毒。”
“被电脑病毒侵染，变成人形病毒……”莫澜沉思，“人形病毒是什么，就是门外那些疯子么？虚拟机又是什么？”
——“虚拟机，在计算机主机集成电路的硬件基础上重新架构一个与本体无关的操作平台，虚拟机即使被病毒侵染也无关主机。通俗地说，这类似于人脑的精神分裂，即使另一个人格是认知崩塌的人类异端，即精神病，也与本人无关。”
莫澜很难接受这尊无机意志的说法，他紧接着问，“那不就是精神病？加上他本人的话。”
——“因为原生人只有一个肉体，主意识作为独裁者通常不会允许另一位统治者出现，除非本意识正在受虐想寻死但认知支点仍然存在时，即受虐者存在精神寄托而拒绝自杀时，原生人便会选举易变态的意识作为保留全体的保护伞，而人格分裂对于不存在天然世界认知的电脑，不算难事。”
“认知……崩塌是什么？”
——“认知，是意识对物质、世界、自然、社会的认知，或世界观、价值观，结合马克思唯物哲学所说，即人类社会的常规人性，或简称人性，不符合人类社会的认知，称为认知变态或认知崩塌，例子有许多，狼孩，是著名的现象之一，认知在狼群社会中架构，即使拥有人类智力，也终其一生不会直立，不会语言，不吃熟食，与狼同习，甚至与狼同寿，认知变态且固化，更像是被人类抓捕的狼，同样的例子，人格分裂精神患者不同正常人的隐形和泛性寄托，这类人群较为极端，通常拥有显性的精神寄托，称为显性认知支点，这类人群从不愿透露，但地下催眠实验取得了这个收获。”
“意识认知……支点？”
——“意识，完整地说，是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需要借助外物映射才能产生自我认知，认知支点，是和镜子一样抽象的概念。六岁大脑未发育完全，人通常记不住六岁以前发生了什么，它们全在潜意识里影响人的一生认知，这阶段意识雏形认知世界的架构起点呈多样性和不专一性，可以是位出生后第一眼见到的母亲，也可以是只玩具熊，或是患者幼年幻觉中的朋友，认知支点是极其抽象的。而目前的你，作为山海经急救后的白白的潜意识认知支点已经崩塌，意识的漏洞让她错误认为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重度抑郁在短短数小时内促使她服毒自杀，而药品来自华康医院。”
“华康医院？”莫澜感觉心头就像被突然捅了一刀，刺痛逼得他直扑向白白，“白……白白！”
突然一记金属脊索伸来，莫澜迎面扑倒在白白的脚下。
——“被本座阻止了。”
“那……她还能恢复正常吗？”莫澜低头看着白白的脚丫，周围一道道水流一般脊索流动，金属脊椎围成荆棘，围住了白白的躯体。
——“本座正在重构她的人格，不过支点不再是你。”
“为什么她偏偏以我为支点……”莫澜愣住了，“当年游戏里发生了什么？”
——“你是本座当年急救白白时不能越过的槛，而白白因你为支点，荒废了学业和训练陪伴你，天才如她本可以为白霸王和保护这座城市做更多事情，却因你而统统荒废……如果当年重构成功，如今的广州没有一点陷落的机会。”
“你这个话，我很他妈不爽啊……”莫澜一点一点变得咬牙切齿，“她原本只是个正常女孩，重担是你们强加给她的，难道不是吗？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什么企图？！难道是想让我配合你们拿她当小白鼠？！”
莫澜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不可能的，混账电脑！”
——“抱歉，在那年她感染以后，她就已经不再是她了，各种生理和心理的异常，就连她的亲生父亲也不得不承认，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白白，在接受山海经公司改造以后，就不能仅仅是个千金，她必须和猎人们一样，献身于城市守护者的事业。”
“山海经？”莫澜鼻子一抽，这个名字他闻过。
随着门外枪声一秒一秒变得更加隆烈，莫澜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在这么下去，全部人都会死在疯子们的手下。
“我只想知道……新的白白是不是不认识我？”
——“是的。”
“好吧……不愉快的事情别让白白记住了。”莫澜长舒一口气，可他还是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漩涡，一语不发。
——“剑豪，就在前一秒，头号纵火者齐光，已经通过了你的辞职请求，你已被辞退，本座不会再给予你任何白白的信息，而你作为潜在的纵火者泄密者，或将面临纵火者的清扫工作。”
“你懂什么？”莫澜只是笑笑，又轻轻摇头，“老齐可不像你，他比你有义气多了。”
——“剑豪，白白的变化和齐光有关系吧？”白霸王人性化地停顿了一会儿，“本座的道路监控系统检索到了相关线索，而线索全部指向了你们纵火者。”
“我不会怪老齐的。”莫澜回得斩钉截铁。
——“不，本座只是发现了你们纵火者串通侵入者的嫌疑。”
“你这该死的家伙！！”莫澜再次被激怒。
李我先突然在门外大喊：“霸王，我要顶不住了，支援的人在哪里？还没来嘛？！”
——“李我先先生，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俱乐部雇佣的常驻正统猎人正在赶来，但常驻的野外猎人正在违约离岗。”
“屌内得老母！勒滴反骨仔！”门外响起呼痛声，莫澜能听清那是李经理的声音，他连呼痛都带着广东骂腔，“哦屌内得老母啊！横家铲！”接着枪火一闪，门缝间火光四射，一只厉鬼噗通倒地，压住了门底最后一丝光线。
莫澜察觉不清周围变得更加黑暗的环境，他还没缓过来，像是一具生锈的偶人坐在地上。
“剑豪……”白霸王和白白正同时开口，却唯有这一句，才不能明显发觉是两个人，仿佛那一刻白白回来了。
“白……”莫澜浑身一颤，就在他张口的那一刻，它们的呼吸已经渐渐平息到了最后一刻。
——“虚拟机架构重新进行，机体短暂静默，人体腺体或将轻微受激，注意，洗脑状态的濒死体验或将导致人体短时脱机，进度：83%”
白白为莫澜亲手修理手机的桌台上，显示器缓缓亮起，难以引起注意。
而这一霎，白白深深望着莫澜，瞳孔在颤抖，这已经不是白霸王的眼睛，“大人……”
很快，那不知是否人工的刺激出现，她睫毛沾满了摇摇欲坠的泪。白白升起颔首沉沉睡去，和出现时一般静谧地悬挂在那株榕树上，天赐般惊艳。
莫澜的大脑开始在痉挛，感觉就像是超出安全电压数倍的神鸣短接，更像是一道横亘心口的刀伤，慢了三年才开始流血，他迟钝地压着太阳穴无声呼痛。
没有想到，齐老板头头是道的江湖权义说教，让自己无意间把好端端的白白害死了，谁能知道她醒来还会不会因为所谓条件反射，喊他一声“剑豪大人”？
白白的支点是他，那自己不变成疯子的支点是什么？他真想知道。
莫澜突然爬起来一把抓起垮塌的床架子，匆匆抓住五步外的门把，而他半个脚掌后的门外，是不折不扣的炼狱。
“白霸王！”莫澜回头死死盯着那穿过天花板的钢筋榕树，“给我……照顾好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