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打来一通电话,李伊伊握起手机,她惴惴不安。面对王奇的来电,她警告自己一定要低声下气。
骄傲的校级模范生早已被生活扳倒。王奇今天办转学手续,李伊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以前无数次想象中般那么欢呼雀跃。反倒是王奇心情有如雀跃,临走前他撕破平日的温柔面具嘲问她是不是因为需要钱才和他交往。
不擅长说话的伊伊只能紧张得一声不吭,她太单纯,仅仅是低声下气便已经潜意识里肯定了自己的卑微。某些瞬间还在想着,王公子若肯同意与她交往,她这样的穷孩子真是大发了。
就算猜到他一大早去他的新学校会找莫澜哥的麻烦,但伊伊也已经不敢打电话对莫澜哥寒嘘,这是她最后一点自尊心,那就是对任何人保密,王奇答应过了。
“伊伊,怎么不接电话?”母亲望了过来。
手机还在响,她看看屏幕然后躲开母亲,跑到外面才接起电话。
“王奇……”
——“伊伊,我给你道歉。”
“怎么了?”伊伊有些害怕。
——“我收回了下一期疗程的钱,我们可以结束了。”
“王、王奇,我们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都说好了的呀。”
——“行了行了,找你全能的三当家吧,我只是来道歉的。”
“你别……都说好了,我、我可以今晚住你家……”韦伊伊情绪开始失控,她忍受那么戳心的痛楚才肯做这决定,甚至还庆幸这想法如愿。
眼见钱带来的压力又将碾碎两名至爱,她却还只能扮演最无能,乖巧得和傻子一样的角色。
电话还是匆匆地挂了。
韦伊伊没了力气,她低头抓住藏在口袋里的一张碎纸。
就在还未决定出卖自尊之前的晚上,就在来医院送两份饭的那天,她在电线杆上看到这么一张纸。她家和莫澜家都一样在老城区,有些街头人烟稀少,夜色里总有些奇怪的人进行着奇怪的交易。以前她对那种地方从不踏进。
也是忽然间,她看着两份病号饭,就走进了那根废弃电线杆上撕下一张广告纸,上面隐晦表达着器官移植,也就是那个地下脏器买卖市场,现在交易的联系方式正攥在她手上。
她靠在墙上浅浅一笑,就像被夹在老鼠夹上的老鼠吃到了馅饼,几近癫狂。
“伊伊,谁打的电话?打完了进来给你爸捶捶背,舒张舒张血脉。”
“竞赛班老师打来的,”她表现一如昨天,朝母亲乖巧地说,“我回家练练题了!”,然后步履蹒跚地离开。
天色越来越黑,黄昏已至,天气忽然冷了,应该快下雨了。
莫澜坐在副驾驶上,透着车玻璃,墙外是眨眼间就变得污浊的天空。
昨晚以后见识到了很多在他世界里称为“最”的东西,他见识了履历史上最高最壮的人达叔,最癫的人陈少玲,最讲义气又最神秘的商人老齐,和驾驶技术最野的人,范二牛。
莫澜舒口气,原来如此,校园里有一条为失火酒吧专门修筑的一道上坡,横跨至墙外。
嗡嗡……刺!
伊戈达尔从围墙上的滑道上绝地而起,水平高速上移中,前轮和后轮的转速差让伊戈达尔在空中舞出了潇洒的弧线。
橡胶的刺耳摩擦声如雷贯耳。
围墙对面响起一片又一片惊呼声,不少临近的轿车纷纷刹车,数五十米开外的公交车司机一直摁死着喇叭,一时间嘈杂至极。伊戈达尔擦着主干道上以前刻出来的黑印稳稳落地,在飙车狂热者中,此时伊戈达尔绝对是款款收尾的绝伦舞姬。
嗡!
伊戈达尔再次如风般疾驰于沥青路面,周围居民楼里已经走出来不少待在家中的老年看客。
“怎么样?我的小当家,要不要再来一次啊?我的本事可不止推飞椅啊。”
“别,别来了。”
“不喜欢?”范二牛兴致一黯。
“没,只是比飞椅刺激太多了,适应不了。”
“对嘛!我三爷从来不是畏首畏尾的人,看你打比赛就知道你,不平凡,怂不垃圾的怎么拿电竞冠军?!”范二牛手掌大力一盖,“是不是,‘剑豪’?”
又有人提起这个他不想拾起来的名字,莫澜眉毛往下一耷拉。
他启动起了车子,然后眼角一撇,“小当家,你怎么了?”范二牛乱糟糟的流氓头扮相实在不很好,关键是不着调地穿着正经西装。
“没事,可以送我去华康医院么?我照顾照顾我妈。”
“好嘞!”范二牛听令,猛踩油门。
车子的离合自动高抬,轮子像打了亢奋剂一样搏命奔腾。
“心情不好不会是因为王奇吧?那小子现在知道你是咱们三当家,怕到尿裤子了你信不信,哈哈哈……”
“哪是因为王奇……”
只是因为白白心情不好,他感觉自己今天做了最让自己恶心的一件事,对待白白他似乎过分了。
车窗外雨帘起幕,莫澜开始想起了很多东西,最早的他超级喜欢电竞,超级地喜欢虚拟技术,在没有考虑到赚钱和更复杂的事以前。
“剑豪”这样的称号是“白霸王”给他的,那台超级电脑的AI在初中暑假里好几个月内都对他特别关注,因为他的不少战斗表现曾经火了一把,频繁地登上游戏官方集锦,为白霸王虚拟竞技带来了很多收益,甚至他收到了不少少年大学的邀请,还有白霸王赠予他的推荐去免试入学,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些邀请他的专业正是当时的虚拟网络警察,猎人。
后来白白出现了,是一位很漂亮的接待生,一直缠着他签约,让他代表白霸王俱乐部征战。
莫澜从来没想答应,谁想当选手?他还要读书上学进警校,立志当警察,莫澜从小到大都在左邻右舍对爸爸的夸赞里长大。当警察是多么多么风光啊,好让人崇敬,至少莫澜以前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妈妈出事以后,直到那天灾以后,才知道爸爸的警察是不一样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整条街、整座城、全世界都在循环着大事件。因为特警的干涉,脑死亡延网络全球蔓延,死伤千万近亿。那时他能看得懂新闻,主持人们一遍一遍地强调,灾难对早已疲惫不堪的城市文明带来的沉重打击,引发的非人类人口暴乱,什么金融危机,国家财政危机,和社会信用危机纷纷涌现,局部国家的武装镇压群众带来了更可怕的风波,猜忌不仅出现在民间,本来团结的国家利益联盟之间也出现了信任危机,更出现了更加多不同立场的武装阵营,和更复杂的灾害形式。
被逼急的疯子越来越多,他们是骇客,现代文明里,他们因有5G核心技术而无孔不入。
反正最后,脑死亡戛然而止,原因不明,但爸爸请辞职务了。现在想来,那个男人的任性或许是因为有老齐和李老师他们在禅城。
再后来,他彻底失去信仰和对残酷现实的希冀,沉迷进了虚拟世界,戴着老款的“神鸣”藏在衣柜里,麻痹了自己将近两个星期,在一望无垠的艾泽拉斯,瓦洛兰找寻与现实无瓜葛的痛快。
他忘了最后是怎么还活着的,当李老师打开衣柜之前,他只够力气脱掉神鸣了。“剑豪”便默默出世,在非虚拟竞技的战斗中战果累累,面对省会城的冠军,也绝不落下风。但电竞行业因为其对社会有一定消极性,税收和烟酒一样高的可怕,所以比起高额的医疗费,他赢了的钱不多。
不过说来也怪,从那以后每当这个叫白白的女孩叫他“剑豪大人”,他就喉间一颤,心绪如麻。
以后都不会有人这么叫了。
“三当家,你到底怎么了?”范二牛在莫澜身边感到了诡异的气氛。
顷刻间,一拥而上的漂泊大雨化作含怨的狂徒,敲打着车窗,用眼神质问着无能的三当家。
“冷。”莫澜抱胸蜷缩在副驾驶上。
白霸王俱乐部的非虚拟竞技部,疲惫不堪的西装男人扶着走廊还悄悄捂着胸口,一会儿后,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跟上前面的中年女职员。
“白从先生,这里,她在这里!”打杂的胖阿姨面对这藏着血腥味的正装男人摆摆手,指了指身旁的宿舍门。
是两人居住的规格,“剑豪”横空出世至今,其中一个打杂职位的阿姨换了一波又一波,而另一个接待生的席位扎在那里四年不曾动摇。
“白从先生,我听说,这个小姑娘下午和朋友从医院回来之后,就一直睡在这里发抖,”和那名接待生同一宿舍的胖阿姨已经惊慌失措,“她是不是被传染了?”
“白白,你怎么了?!”魁梧的身影撞到了门板,异常急切,她冲上去抱起白白,连被子一起搂在怀中,“是哪里不舒服?”
“爸爸,冷。”
白白抖得像是快要碎掉的白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