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绢，几个大字抓住了他的眼球——人间声色。这是市民间流行的一本言情小说。白日里是不好在人前看的，特别是一些大户人家，自视高雅无邪欲，就更加要远避这些了。蔡小姐是从一个女丫鬟那里得来的。
在吴言他们没来庄上的时候，整日里也没人和蔡小姐相伴，她甚觉孤单寂寞。这日她正伏在书案上，怅然无趣。长久服侍她的丫鬟看小姐闷闷不乐，便上前去问道：
“小姐为何这般无聊，不妨说来与翠儿听听。”
“你知道什么呀！”小姐下巴顶着桌面说道。
“你说嘛，兴许翠儿知道呢。”
“嗯……，不就是那点事吗？天天跟着老先生学‘子曰’那种高深正气的大道理，感觉好无聊。也没啥好消遣的东西。”
“小姐，我有一本有趣的书，你要不要看？”翠儿小声地说。
“什么书呀？”
“我们做下人的没那么讲究，只是觉得什么好看就看什么，从来不指望像那些老爷们升官发财，消遣消遣过日子就行了。”翠儿说道：
“我平日在庄里也觉得没个意思，便托表哥买了一本市俗的小说，你别说，那看起来可真有意思。”
蔡小姐一听，来了兴头，叫翠儿赶紧拿给她来看。翠儿回房后从褥子底下取出那本书藏在胸前，带给了小姐。小姐一看这“人间声色”四字，就觉得这一定是本很有趣的书。从此便瞅没人的时候翻看。通过这本书她懂得了许多男女之事，原来男人和女人还可以那样。嘻嘻，她心里想想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又觉得新奇。有的时候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圣人不讲讲这些更实用的东西呢，她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出于天生的害羞，但并不是羞耻，她觉得那是正常的，即使是圣人也无可避免，只不过他们都避而不谈，觉得不雅。后来蔡小姐就通了男女之事，故而那日吴言问起什么叫娶媳妇，她才会笑出声来，因为她知道这种事，人们是不愿提及的，即使都懂。
吴言借着灯光看了一部分，突然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原来男人和女人是会互相喜欢的，原来自己对蔡小姐的那种感觉就叫作喜欢。这本书真是有趣，比起那些苦味的佛经来不知道要有趣多少倍。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一下子看完但又有点不忍心，他又接着看了一点，原来牵喜欢的人的手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自己还从没牵过小姐（小黎）的手呢。他平时从来只称呼蔡小姐作“小姐”，不敢显得有丝毫亲昵，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敢在心里低低地叫她的名字。“小黎”，他在心里又叫了一遍，他觉得这两个字使自己的身子很舒服。
第二天，吴言感觉整个人畅快了许多，特别是看见蔡小姐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一些男女之事了。上课的时候，他不时地会瞄两眼蔡小姐，然后两人对视一下，便都会心一笑。他们两个已经互相喜欢上了，而且彼此的感觉清楚明了。
下课后，两人便一起出去玩耍。蔡小姐突然说想到街上买点东西。叫吴言一起去，可以帮忙拿点东西。向蔡员外禀过之后，两人同翠儿一起上街了。
小姐和翠儿手挽着手走在前面，吴言跟在后面。小姐一反常态，开始蹦蹦跳跳。在庄里她是万不敢这样，要是被父亲看见了还好，顶多说自己贪玩，要是被老先生看见了，就会说自己作为一个女子要矜持庄重，最后还要罚背那些枯糟糟的古文。一出了庄子就感觉仿佛置身于广阔的天地间，任由自己驰骋。
吴言越看小姐越觉得喜欢，要是和她挽着手的那个人是自己该多好啊。小姐走到一个卖耳坠的摊子边，选来选去不知哪个好看，于是就叫吴言过来，让他替自己选一对。吴言看看耳坠，又看看小姐，最终选了一对白玉做的水滴状耳坠。他觉得这对非常适合小姐那玲珑的耳朵。小姐接在手里，很是满意。不过她伸手又递给了吴言，要他先帮自己保管，然后就又朝前面走了。
吴言攥着手里的两个耳坠，就像是拉着蔡小姐的手一般，温柔、润滑。他们后来又买了几件衣服，全由吴言拿着。他们自然满心欢喜，彼此觉得那是一个幸福的时刻。
回庄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李三。李三一看见吴言就怒从心起，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同他们说话。
“小姐你们上哪里去了？老爷等着急了。”
“逛了逛集市。”
“哦，把这些东西给我吧，我给小姐送到房里去。”李三走近吴言说道。
“不用了，这没多少东西的，我来吧。”吴言并不理解李三心里的想法，他只当李三是师兄。
李三突然转变了脸色盯着他，吴言感觉到了师兄的怒气，就和自己看见小姐和别的男人说话时如出一辙，难不成……？他心里有些狐疑。
“还是让小言给我送到房里吧，谢谢你，李管家。”小姐冲李三笑着说。
李三不好再做阻拦，但心里的怒火久久难平，从此便处处看吴言不顺眼，经常在蔡员外面前说他的不是。他向蔡员外提议，小姐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什么伴读书童，而且男女授受不亲，两个总在一块免不了外人口舌。蔡员外心下一想，觉得甚有道理，便免去了吴言书童的职务。李三便趁机说后门缺一个守门人，可让吴言去。但蔡员外觉得吴言有几分才学，做个守门人实在是浪费，最终决定让他到自己房里做了个书册管理员。这是李三万万不曾想到的，本来想把吴言打发出去，没想到却和员外走的更近了，不过还好，离小姐远了，日后有机会再做打算吧。
此后吴言便在员外房里做起了书册管理员。他办事勤谨，深得员外喜欢。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过了两个年头。
这天员外正站在门边，天色阴沉，估摸着不久会有小雨。他眼光从上慢慢地移到了对面的二楼上。看到女儿在屋里捧卷读书，心里十分畅快。又想到夫人走的早，膝下没个儿子，这一来日后的家业无人继承，二来女儿也没个好归宿。他又想起了那次同女儿说的招赘李三的事。如今又过了两年，女儿的态度也许有变。便让吴言去叫小姐过来。
不一时，吴言同小姐走进屋来。员外坐在书桌旁，小姐坐在对面，吴言立在员外身旁（经这两年，员外已经十分信任吴言）。
员外开口说道：
“女儿也不小了，三年前跟你说招赘李三，你不同意，现如今可愿意了？”
“父亲，女儿从来只当李三是兄长，并无男女之意。”
“这就难办了，为父渐老，看你没个归宿，实在放心不下。”员外陷入了沉思。
“父亲，其实……”小姐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
“其实女儿心里有人了。”
员外十分惊奇：
“是谁？”
小姐默不作声，不知该如何说起，生怕会激怒父亲。吴言见小姐有口难开，便转过身来跪在员外跟前。
“承蒙员外这两年照顾，小言知道不该，只是我与小姐确是两情相悦，自做书童起便彼此相好，还望老爷成全。”
“也难怪，嗯……，也好。”员外扶起吴言，心上十分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