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二十七年初春的清晨,鼓楼的钟声刚刚敲响,一道道坊门应声开启。
一个穿着黑色圆领袍、梳着男式发髻、手持佩剑的女子,随着人流,出了坊门,走上朱雀大街,来到城门口刚刚摆好的汤饼摊旁坐了下来。
“客官稍等,汤饼马上就好。”摊主殷勤地招待着今日的第一位顾客。
“没事,不急。”女子随口应着,然后将自己尚带着朦胧之意的杏眼,望向城门。
不久,便有一位牵着汗血宝马、身穿湖蓝色金绣如意云纹锦袍的男子,在一众妙龄女子的簇拥下,走入了城门。
“公子,奴家听说京城东市与西市繁华,你今日可要带我们好好逛逛!”
“是啊,公子!你可要尽地主之谊!”
男子颇有些无奈,却还是笑颜相对,“今日我还有事,你们自己玩,自己玩啊!”
“那怎么行?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姐妹几个今生就是公子的人,公子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男子身子一颤,赶忙道:“别别,我可不敢让你们几个跟着我,要是让我爹撞见,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瞧公子说的,您心底这么好,令尊定然也是像公子这般和善的人!”
“真不是,我爹发起火来,谁都拦不住!”
那几个女子互相交换了眼神,然后领头的一个,道:“那我们姐妹就以奴婢的身份,侍奉公子!”
“别呀,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姿容出众,何苦要去我家做奴婢呢?”
“我们姐妹承蒙公子相救,又着实仰慕公子,所以自愿为奴为婢。”
“你们……唉……”男子又是着急,又是无奈,他求救地向四周望去,终于发现了坐在汤饼摊位前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萧儿!萧儿!”他将马拴在路边的树干上,就急切地朝着汤饼摊跑去,自然,那群穷追不舍的女子也紧随而去。
“叫你在城门口接应我,你可倒好,没心没肺地在这吃起了汤饼!”男子说着,便将她从矮凳上拽了起来。
昌乐被他拽起,也不恼,只慢悠悠地将口中的汤饼嚼完咽下,然后才瞟了一眼他身后的莺莺燕燕,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道:“你享受艳福,还不许我填饱肚子?”
“胡说什么呢?这群姑娘被奸人逼迫为娼,我仗义相救,她们才追随我入京的!”说完,又用唇语加了一句:“救我!”
昌乐笑呵呵地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模样。
男子见她仍袖手旁观,不由得上去揽过她的肩头,在她的左耳边道:“别幸灾乐祸了!耽误了正事,师傅怪罪下来,咱俩都都逃不掉!”
如此亲昵的举动,不禁惹得身后女子齐声发出惊呼。昌乐听出她们呼声中的失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所穿的袍子,立马明白了过来。
于是,她也伸出一只左手,放在男子的肩头道:“风哥,你这才想起正事!我还以为你出去几天,就改了口味呢!”
寄风没想到她会出此计策,明明一脸别扭,却又不得不配合地说:“我与几位姑娘清清白白,你别乱想!再说哥哥的为人你是知道的,绝不会平白接受姑娘的投怀送抱!”
“哦,那我就放心了!”昌乐说完,就暗自推开了寄风,重新在矮凳上坐下,继续吃自己的那碗汤饼。
寄风也在她的身边坐下,冲着摊主交代道:“再来一碗!”
摊主很快又端了一碗来给寄风,然后看到立在一边,满脸不可思议表情的一群姑娘,客套地问了句:“几位姑娘可要吃些汤饼?”
昌乐紧随其后道:“几位姑娘清晨进京,怕是也还没用早饭,不如一起用吧!”
“不用不用!”姑娘们连忙摆手道。
“没关系,钱公子请客。”昌乐再次邀请道。
“不必了,二位公子慢用,我们姐妹还有事,就先告退了!”说罢,她们便急匆匆离去。
寄风等着她们一走,立马拉下脸来,道:“你怎么能让他们以为我是喜好男色之人?”
“不这样,她们怎会死心离去?你要是不乐意,我现在就叫她们回来,跟她们解释。”
“别别,千万别,我好不容易才甩掉她们的!”寄风忙道。
这时,马蹄声从城门口传来,起先是如蜜蜂般嗡鸣,接着逐渐加剧,待到离城门不足十丈之地,已是如同山崩地裂。
而原本查验过往行人的文书的官兵,早已将闲杂人等疏离,他们挎着佩刀,整整齐齐地在门口排成两队,严肃而恭敬地等待着。
“恭迎刘大都督回京!”
便随着官兵们整齐的声音,便见两鬓斑白、威仪不减的刘毅山,骑着高头骏马,入了城来。
“这就是驻守了南境十年,近日才被陛下召回京中的刘大都督?”寄风问道。
“正是!”昌乐还未应答,摊主就抢先道:“当年他带兵前往南境那日,恰巧是我摆摊儿的第一日,一转眼都十年了!”
摊主尚且感慨着时光匆匆,寄风已经指着紧跟在刘毅山身后入城的一个青年将军问:“这就是大都督的儿子吧?”
昌乐和摊主皆顺着寄风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着银色盔甲,面部棱角分明的男子。
“是的,就是笛宣!”一别十年,虽然对方已非当日少年模样,但他剑眉之下那双如春日骄阳般温暖的眼睛,让昌乐十分确定,他就是自己一直期盼回京的笛宣。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刘公子这般相貌、家世,足以和韩相之子匹敌!”摊主亦由衷赞道。
“韩公子文武双全,的确是个人物,但京中出色的公子也不止他一个!别的不说,最近刚刚升任中郎将的林安诺,不也是出类拔萃的?”寄风道。
“他呀!相貌、才干是不差,可毕竟是林家的养子,若非陛下眷顾,林家早就落败残破了,哪还有他一个养子出头的一日?”
“我怎么听说,他这中郎将之位,并不是靠自己真才实干得来的?”一个刚好在摊位一旁避让的老汉,讥讽地笑道。“听说的是这位中郎将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很得三公主赏识,所以才被陛下提拔!”
“别瞎说,这位中郎将再怎么仪表堂堂也只是个义子,何况林大将军夫妇故去多年,这样的家世是不能够成为驸马的!”摊主道。
“驸马不成,面首不正合适嘛!听说,咱们的几位长公主可都是养有面首的!”老汉不怀好意地笑道。
摊主摇头道:“面首大多阴柔,中郎将那般勇猛的人怎会去给人当面首?”
寄风亦对着老汉斥道:“你那听来的污言秽语?一把年纪了还如此不正经!”
那老汉本想反唇相讥,但看到他放置在食案上,闪着寒光的配剑,便怯懦地走开。
“萧儿,别听他们胡言乱语,这些人最是粗俗不过,一个个吃饱喝足了,就会乱嚼舌根!你放心,魏先生一定很快就能查到谣言源头,到时候师兄一定会替你出这口恶气!”寄风见昌乐一直沉默,便赶紧低声劝道。
“无妨。”昌乐随口应了一句,便继续将注意力放在笛宣渐渐远去的背影上。
十年,他终于是回来了!可惜今日城门口相见,我却不能堂堂正正地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我已等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