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山城外河上,每天都是船来船往,运粮船、远货船、运客船一刻不停,它们是榆山的生命线。
有水路运输,才有小北京之称的榆山城。水路停一天,榆山城内都会承受巨大损失。
但是水上讨生活的不只有水手,也有各路水匪。所以镖师不光保陆路货物,也要保水路货物。
路上保货物,要防来来去如风的马匪。镖师防马匪的方法,近似于军中所用的车阵。
马匪来了,就将所有车辆围成方阵或圆阵,车上镖师用长枪和弓弩,掩护骑马镖师进行反击。
所以职业镖师,每月中都有几日要和军队士兵一块操练。这一行为虽然得到官方许可,但真正串连起军队和镖行的,还是武行。
武行中人出师以后,可以从军或考武举,也可以入镖行。因此军队上下,和镖行往往有同门情谊在。
但水上交战,和陆路完全不同。一但双方接舷,都是退无可退,只有血战。
保船货又怕夜晚,白天尚可以目视,而到了晚上若是有人游泳或乘小船接近,就很难看见。就算有人值夜也很危险,因为对方从四面都可以登船。
所以水路上有时出现了无人无货的船只,往往就是在晚上有歹人顺船壁用勾索攀爬而上,割了满船人的脑袋。
但此时此刻,黑夜之中,榆山城外一处偏僻的水道中,正有一艘船孤零零的抛锚停在水中。
如果有人看见这艘船,一定避之不及,因为这艘船上连灯火都没有点。不是船主愚蠢透顶,就是船上的都是水匪。
但这路水道上,一艘别的船也没有。
不知道过了十分钟还是半个时辰,水面上孤零零的出现了另一艘船,径直向停着的船驶来。
在黑夜之中行船,开得太快是很危险的,指不定会撞上什么东西。但似乎凭借着船夫的熟练技巧,来船迅速靠近了目标,稳当地停下来,全程一片静默,全无水手的号声。若是镖师见到这样的情景,基本会断定这就是盗船。
果然,从这艘船上抛出无数勾索,勾在了目标上,一群人齐心协力的拉紧绳索,近可能地拉近两艘船。
没有一点口号声,但所有水手都在以同样的节奏拉着绳子,想必他们配合已久。
两艘船的距离足够近了以后,几个人急不可耐的就跳上了那艘停着的船。
为首一人走出,月光只照出了他一般的轮廓。他四处观望,却没有看到自己正在期待的人。
事实上,这艘船上一个人也没有。
登船者立刻拔出武器,有的是带锯齿刀背的刀,有的是铁刺,全是水兵常用的武器。
但为首的人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
他问道:"姬先生在吗?!请出来说话!"
话音落下,船舱的门吱地一声推开了,里面走出两人。
问话者眯起眼睛,也不知道是看清了,还是没看清。只见他往回挥了一下手,身后立刻递过来一盏油灯。
灯火照出了对面两人的相貌,都是中年儒士,一个人看起来很寻常,面带笑容十分和善。
而另外一个人,身躯直立如同一条直线,登船者们看到他射来的目光,纷纷退后侧立。
问话者倒吸一口凉气,说:"您想必就是姬先生了。"
"我收到的是李海的暗号,李海人呢?"姬隆峰问道。
"海爷没来,但是和我说话,和跟海爷说话是一样的。"对方答道。
"是吗?"
"有此凭证。"
后面一人疾步上前,递过来一个书信。姬隆峰袖子一挥,稍微侧身,但正面还对着他们。
姬隆峰将书信打开看了,同时对面又拿出一方官印,在灯火下展示给姬隆峰看。
这是李海的官印,书信也是李海当年和自己定下的暗号。
李海是隆武帝手下总兵,当年自己抵抗南下清兵时,与他共事。但后来大厦已倾,不知道他去向何方。
"那李海有什么事?"姬隆峰放下了书信。
"海爷邀先生共举一件大事。"
"哪里的大事?"
大事二字一出,周围的气氛一下凝重了起来。难怪要选在黑夜无人的河道上见面,否则被人看见了,仅凭大事二字就可见官。
"是平西王的大事。"说到平西王吴三桂,信使朝西南方向行了一礼,以示尊敬。
姬隆峰乐了,和上官存相视一笑。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吴三桂这次又要引西南夷入关了吗?"
"平西王一人之力,就可复汉家江山。"信使平静地说。
确实,现在清帝年幼,最近传出消息又妄杀了辅政大臣鳌拜,剥其爵位,现在朝中已无人可匹敌吴三桂。
"那他就复吧,与我何干?"
"海爷已经替先生在平西王旗下,谋了一个官职。若是平西王大功一成,先生的从龙之功垂手可得。"
姬隆峰听罢,笑而不语。
问话者看他笑了,觉得他已经动心,抛出下一段话:"平西王和另外两位藩王还有海外都已经商议好了,南方诸将也多有响应,到时候势必直捣黄龙,将鞑子的伪帝赶出关外。"
海外,说的是郑成功的儿子郑经,吴三桂一但起事,不管有没有和郑经合谋,他都不会坐视不管。
但姬隆峰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算最差的情况,也能和鞑子南北分治。"问话者的情绪似乎焦急了起来。他开始怀疑,拉拢姬隆峰是不是一个好的打算。
听了他的话,姬隆峰和上官存又笑了。
"你到底是不想要富贵!还是不想恢复祖宗江山!"这一笑,把信使的耐心逼到了极限。
姬隆峰脸色一沉,信使身上一个寒颤,汗水透湿了背部。
当姬隆峰毫不掩饰对信使的敌意时,他才确信自己对姬隆峰有一种深层次的恐惧。
据说狗见到杀过狗的人,都会害怕。
是这样的吗?
古时燕太子丹选勇士秦舞阳,辅佐荆轲刺秦。秦舞阳是燕国猛将秦开之孙,他十二岁便在阵上杀人,平时无人敢与他对视。但一到秦王宫廷之中,秦舞阳竟然恐惧得举止失常。
并非秦舞阳无勇,只是秦王麾下诸臣,不知道见过多少秦舞阳被碾死在车轮下面。
他们看向秦舞阳的眼神里,没有威慑,却让他十分恐惧。
姬隆峰开口了:"吴三桂口口声声说要光复祖宗江山,但实际不过是意欲窃国之贼,他肉食者互相侵食,和我这山人有何相干!"
"你!"信使大怒,想起了此刻自己才是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手下立刻就会把姬隆峰捅出几十个洞来。
但他思前想后,还是撤退了。
"撤!"
水手们迅速收起勾索,信使和随从回到了自己的船上。他们的船调头转向,马上离开了。
河道上又只剩下了一艘船。
信使不怕姬隆峰走漏消息吗?也许他害怕有伏兵。
又或许此刻消息走漏也无所谓了。
姬隆峰回头走向船舱的方向,里面又走出几人,全是精壮武士,各执兵器。
为首的是一个居士打扮的中年人,手持念珠,看起来德高望重,颇受周围人敬佩。
他开口说:"看来吴三桂那狗贼,确实是要准备和满清狗咬狗了。"
姬隆峰点点头,回答说:"师弟预料得对了。"
原来这个居士模样的人,是姬隆峰的师弟,姓舒名力,后来转投少林门下。一生亦造就无数传奇,但后来心灰意冷,只愿在家礼佛。
"吴三桂绞死永历帝那天,想必就有反意了,他知道满清不管给自己再大的权力,也终究有收回去的一天。"
听了姬隆峰的话,舒力点了点头,答道:"师兄明言!现在小皇帝提出要削藩,他不得不反。皇权之前,连鞑子王公都无法保留权力,更何况他。皇帝忌惮他的影响力,如果他自己放权,恐怕也会等到被赐死的一天。倒不如趁现在满清无人,兴起反兵!"
两人就此事一言一语地商讨了起来,殊不知那信使的船,往榆山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