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季常搬了一株赤焰梅往山上走,他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像是做错了事,心里似乎有些心事,想着想着,便走到了雪仙院。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便走了进去,将那株赤焰梅种在书房窗户外面。浣肖笑道:“你跟石子机打赌,就为了要一株赤焰梅种子我院子里?”
“是啊,这院子白的像纸,种什么颜色的花都会好看的。”柳季常低头培土,说道。
“这赤焰梅,娇贵的很,我可不会种。”
“我知道啊,所以我以后天天来,打理这株赤焰梅。”柳季常站起来,冲浣肖笑了一笑,说道:“顺便来看看你。”
浣肖抿嘴笑了笑,招呼他去屋里喝酒,两人相向而坐,柳季常赶紧给浣肖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问道:“浣肖,听师父说,以前有个叫碧落的挺喜欢你的,是不是?”
“不太记得了。”浣肖只是喝酒。
“虽然没见过他,但是,我感觉肯定,他一定没有多喜欢你。”
“嗯?”
“要是他真的在乎你,就不会一走了之了呀。要是我,我肯定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守山的。”柳季常拍拍胸脯,像是打包票一样,硬是把浣肖逗笑了。
“说的这么肯定啊,要是没做到怎么办啊?”浣肖笑道。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柳季常端起酒杯喝酒,语气也没有那么肯定,浣肖没有在意,追问道:“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走了怎么办?”
“如果啊!”柳季常摸摸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就忏悔三百年!”
浣肖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你可一定要记住!三百年,一年都不能少!”
“我柳季常说到做到。”柳季常像是长舒了一口气。
柳季常从雪仙院里出来,粗略算起来,他来灵山差不多两年多了吧,他一步一步地从石阶上走下来,这灵山上没有四季,自然也没有景物的变换,不像人间,四季之景,各不相同,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繁华。说到这儿,柳季常竟然十分想念人间。
不知不觉间,柳季常就回到那十里梅林了。石子机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睡着,柳季常取来一条毯子,轻轻的盖在石子机身上,然后转身离开,轻轻的扣上了门。他径直走到灵山结界外面,结界之外便是人间了,看到外面草木尽枯,满眼萧条,便明白这人间是到了深秋了,柳季常不禁皱皱眉头,时间过的这么快吗?那他真的不能这么慢悠悠的了。
他加快了脚步,走进了一片林子里,林子不大,现如今叶子都掉光了,他一棵树一棵树的数着,数到三十棵的时候,就开始扒地上的叶子。不一会儿,一封书信赫然出现在面前。他赶紧拾起来,拆开信,读了信里的内容。柳季常心里仿佛被重击一般!
“怎么这么快呢?”柳季常喘着粗气,喃喃道。
第二日,柳季常照例来到雪仙院,给赤焰梅松土施肥,照常和浣肖说说笑笑,照常看着丹青抄写医术。
“浣肖浣肖,你看,我抄完了。”丹青将抄好的书递给浣肖,浣肖接过来,看着手上一笔一划,写的工工整整地书,她很满意的笑着。
“浣肖,你可以考我的。”丹青笑道:“快考吧,我要给湘妃竹浇水了。”
浣肖微微一笑,只道:“看你这样,估计是记得清楚了,那我就不考了,你快去给湘妃竹浇水吧。”
丹青一听,很是开心,收拾好东西,一蹦一跳的就回去了。待到丹青离开,柳季常也站了起来,说道:“浣肖,我也要回去了。明日我还来。”
浣肖点点头,站起来,送他到院子门口,柳季常停了下来,浣肖有些纳闷:“怎么了?舍不得走了?”
“嗯,舍不得走了。”柳季常回道。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里,浣肖鬓角的头发被轻轻撩起,柳季常伸手,温柔的将头发拢在耳后。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浣肖竟然有些羞红了脸。柳季常笑了笑,便离开了。
浣肖愣了一会儿,还是回到房间,收拾桌上的酒杯酒壶。柳季常离开雪仙院,便一直心事重重的,一深一浅的走着,时不时的回头看看不远处的院子。
“她应该发现了的,应该是的。”柳季常嘀咕着。
浣肖收拾桌子的时候,发现柳季常的座位那里摆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柳季常亲启”,她心中隐隐不安,颤抖着手拾起来,打开信封,捻起里面的信,细细地读着:
季常师兄在上:
季常师兄,我好想你啊,虽然我每月都给你写信,但是我还是很想你想得深想得切,现在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觉得是你回来了,不只是我身边的小丫头,就连厨房的粗使婆子都看得出来,我都快得相思病了。说到病,我的身体越发差劲了,前几日咳了好多血,那个道长给了我好多灵丹妙药,我的身体实在是承受不了了。他们都安慰我,说我一定会好的,但是我的身体我自己还是清楚的,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我很后悔,我为什么要让你去灵山寻药?人人都说雪仙从不落泪,我当时为什么抱着侥幸心理放你出去寻药啊!你回来吧,我不要药了,身体好不好都无所谓了,我只想你回来,想我在弥留之际能再看你一眼,你回来吧。
杜丹敬上
柳季常越走心里越不安,突然,乌云密布,闷雷滚滚,狂风四起,骤而,竟又有一片一片的雪花飘了下来。柳季常心里咯噔一声,看着这景,心里也猜得七八分了。丹青在院子里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自她来灵山之日起,都没见过灵山的天气变的这么快的了,她赶紧丢下水壶,跑去浣肖的院子里。山脚下的石子机也是吓了一跳,跑上山时,看见柳季常怔怔地站在那儿,他赶紧扯着柳季常往山上走,嘴里还嘀咕着:“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走,我们去看看。”
“师、师父……”柳季常支支吾吾,不愿走。
石子机没注意到柳季常的反常,使劲儿把他往山上扯,只当是他被这景象给吓坏了。
进了雪仙院的门,只见浣肖镇静的坐在桌子旁边斟酒,一共斟了四杯。石子机想想也是明白的,这闷雷滚滚的,早该下起倾盆大雨了,如今是飘了几片小雪花,足见浣肖忍了好久了。
“浣肖,这是怎么回事啊?”石子机有些担心,坐了下来,看了看桌上的酒,没有喝。
丹青坐下来,关切地看着她,没有说什么。
只有柳季常,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人。
“你说,你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牵无挂,不愿为寇,不愿为官,所以才来灵山,想修行自心,不惹凡尘。这些都是假的。”浣肖说的如此云淡风轻,让柳季常更加害怕了,他倒希望浣肖能骂他!打他!这样,他心里倒还舒坦一些。
“什么?浣肖你说什么?”石子机似乎听出端倪,连忙问道。浣肖不紧不慢地将信递过去,说道:“那女子每月都给你写信,我们都没有发现,偏偏今日看见了,想来是你故意让我看见的吧。”
柳季常依旧没有说话。
石子机看完了信,火冒三丈!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狠狠的捶着桌子,指着柳季常骂道:“你这个贱夫!枉我们对你这么信任!你!”石子机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浣肖你放心!这货是我带进来的,我这就把他扔出去!”说完。石子机就扯着柳季常的领子往外面拽!
沉默良久的柳季常终于开口了,略带哭腔的哀求道:“求求你,师父,我想要药!”
“要个屁!”石子机更加愤怒了!怒吼道:“你有什么资格?”
柳季常抓住浣肖的裙角,哀求道:“浣肖大人,浣肖大人,你可怜可怜我,我真的需要。我为你忏悔三百年!我忏悔三百年,我知道这三百年根本无法弥补我的过错,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救救她吧。”
“滚开!”石子机怒骂道:“你不要再纠缠了!滚下山去!给我滚!”一边说,一边将柳季常往外拖,但是柳季常死死的攥住浣肖的裙角。浣肖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她淡定的端着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说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我有什么好可怜的,你又为何老是用好生之德来绑架我?”
“求求你,浣肖大人!”柳季常将自己的头整个贴在地面上,声音颤抖着:“我为你建亭子!酿酒!做牛做马!我都可以,我只求你救救她。只要能救她,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浣肖示意石子机停下,石子机也是不解,但还是停下来,站在一旁。她又伸手将柳季常扶起来,一开口,声音便颤抖了:“你为我建亭子,酿酒,种赤焰梅,你对我这么好,竟是为了另一个人。”说到这儿,浣肖拿起一个木盒子,静静的盯着盒子好一会儿,继续说道:“你为她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我今儿算是见识了,我对你的真心,你今儿拿去了罢!”说完,便将那木盒子递了过去,柳季常一脸诧异,盯着那盒子老一会儿,才战战兢兢的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铺着精致的锦绣,锦绣之上是一颗晶莹的泪珠,正如那日他自己服下的那一颗一样。
浣肖便再也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游离在门外,柳季常会意,连滚带爬的跑出门去,嘴里还念叨着:“我会为你忏悔三百年的!我一定会忏悔的!一定会的!求求你原谅我!”
柳季常跑出灵山之后,浣肖嘴角才开始抽粗起来,掩面而泣。石子机看着也是鼻头一酸,想着两千年前,浣肖就是这样的,趴在桌子上,微微颤抖的肩膀,着实让人心疼。他轻轻的拍着浣肖的肩膀,安慰道:“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眼!我真是瞎了眼!丫头,你别难过,这不是还有我,还有丹青陪着吗?”
浣肖忍住哭声,点点头,又喝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