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此次叫大家前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情，或者说一个计划，一个能够改变天下局势的计划。这个计划，在下和巨子、侠魁，还有无涯子大师已经商讨很久了，只可惜迟迟不能达成一致。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想问问大家的看法…”
“我反对！”
赵伍突然举起手来，打断了燕丹的话，一下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燕丹无奈道：“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情。”
赵伍道：“我是反对这件事情交给大家来讨论。”
“为什么？”
赵伍道：“理由很简单嘛，大事决断的人一定要少，如果几位首领都不能达成一致，我们这些小卒哪能掰扯的清楚。我看不如几位老大关起门来再讨论讨论，到时候怎么办交待一声就成。”荆轲和秦舞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这俩人一听开会，还要决定什么事情，一个头两个大，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学习去呢。
正是因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达成一致，才需要你们的参与呀，难道我们不明白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臣的道理吗？燕丹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墨家有天志之法，农家有炎帝之决，都是为了在有争端的时候，征求大家的意见，求同存异，避免分裂。今天要讨论的事情，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所以我们认为，征求大家的意见，是十分有必要的。”
赵伍便不再说什么，燕丹吸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呼吸，接着便吐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我们计划派刺客刺杀秦王嬴政。”
墨家众位头领真的是大吃一惊，连一贯迟钝的荆轲、秦舞阳都脸色都郑重起来，赵伍却缓缓出了一口气，仿佛悬在半空中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却又压在心头上沉甸甸的，有点叫人喘不过气来。
应该是有人反对这件事情的，赵伍环视了场中，墨家巨子戴着万年摘不下来的黑色兜帽，叫人看不清面容，燕丹和田光都是一脸的郑重。对面的墨家头领可以说是齐齐整整，只缺了徐老夫子和盗跖，但是徐家来了两个人，也不差老夫子一个，农家侠魁却是单枪匹马，谁赞成谁反对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至于师父，他还是闭目打坐，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入定了一般。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要是一般人保准摸不准他的底，但是唯独瞒不过赵伍，师父明面上不支持也不反对，但心里其实是支持的，之所以不表态，是为了避免决策层彻底的分裂，总得有个和稀泥的吧。
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反对秦国的兼并战争，立场是最坚定的，但是在方法上就有很大的分歧了。燕丹名义上是燕国太子，但手上最主要的力量还是来自墨家的支持。墨家巨子和燕国太子意见不统一，这件事情大条了，整不好会造成反秦势力的大分裂。
“我反对！”过了好久，赵伍再次举起了手来，这次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以至于他看到了一旁的师父在轻微地摇头，最后还是置若罔闻。
“赵侠有何高见？”田光还是带着笑脸，笑容只是有些牵强。少年人血气方刚，尤其是赵侠这样少年成名的，对这样令人热血沸腾的大事应该趋之若鹜才是，这个少年却显示出了与年龄不同的冷静与成熟。或许赵侠的称号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赵伍站起身来，走到最中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所有人都在听他的话。毫无疑问，他要尽最大的努力，否决这个计划。
“第一个，风险太大，几无成功的可能。嬴政身边护卫重重，光是接近他就难上加难，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高手拱卫。”
田光道：“这个，我们早有准备，按照计划，我们的人能够进到他五步之内。至于你说的高手，应该是指盖聂吧。”提到五步之内，荆轲的头抬了起来，眼神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赵伍点头道：“对。半个月前我还见过他一面，恕我直言，此人的剑法，当世可称第一了，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这个人心思缜密，为人稳重，在这种人的眼皮子底下，刺杀怎么可能成功？”
“关于盖聂，他的处境可能不是太好。嬴政此次派他来燕国，其实是打探消息的，只可惜名头太胜，被人堵在了使馆里，最后可以说落荒而逃。嬴政这个人最好面子，盖聂这次出使一无所成，还大丢颜面，嬴政再用他的可能不大。”
赵伍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田光沉吟了一下，道：“这里面其实还涉及到秦国的权力内斗，据我得到的消息，嬴政的近侍赵高与盖聂不和，很有可能借机攻讦。”
赵伍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就算是罗网，也很不好对付。”
“是的。”田光从来没有否认这一点，“至少在这件事上，降低了难度不是吗？事在人为。此事我们已经在派人查探了。”
“那我再说第二个，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会给燕国带来灭顶之灾。”
燕丹开口道：“我已做好准备，不成功，便成仁。”
赵伍道：“我的意思是，即使成功，也会给燕国带来灭顶之灾。”高风险意味着高收益，何况是刺秦这样大的事情，赵伍要做的，就是打破他们的期望值。
“做个假设，有万一的可能，刺秦计划成功了，嬴政死了，接下来又如何。”
“秦国必定大乱，几年内无暇东顾！”田光紧握着拳头，神色有些激动，仿佛胜利就在眼前的样子，“但时候三晋的仁人志士趁机而起，韩赵魏三国就能乘机复立！”连无涯子都睁开了眼睛，显得很有兴趣。
田光把手冲燕丹一拱，“到时候合我农家墨家两家之力，辅佐太子贤能，外修武备，内整民生，燕国才能固若金汤。”
赵伍摇头道：“恕晚辈直言，侠魁所言恐怕有些期望过高了。依我看，就算嬴政死了，秦国也不会乱。”
“国失其君，为何不乱？”
“君有长子，国有柱石，想乱也乱不起来。嬴政的长子扶苏，素有闲名，嬴政身死，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秦国朝野内外，文臣武将都不会有意见。”
“那国家柱石，赵高…”
赵伍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你们不能预见未来，也不用给出这么一个滑稽的人选把，那货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那里有柱石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罗网现在可谓是凶名赫赫，在江湖上几乎是小儿止啼，提到秦国大敌，这些江湖大佬首先想到他也是情有可原。
“罗网也只在江湖上逞凶，可是撑起一个庞大帝国，靠的可不是这些魑魅魍魉。秦军，才是秦国强大的根本。老将王翦，正是国之柱石。听说这个人擅长韬光养晦，但是一旦秦王被刺，他是绝对不会求全图存，龟缩自保的，为秦国计，他一定会支持长公子扶苏，军方站在了扶苏后面，什么李斯赵高，只有拱手称臣的份，秦国各郡县也生不起反叛的心思，大乱从何谈起呀。而扶苏一旦继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为君父雪耻，到时候师出有名，纵使韩赵魏复立，谁又敢声援呢？而秦军哀兵之下，一定会屠城雪恨，我的殿下，燕国到时候恐怕不是血流成河而已啦，千里之内，恐怕不复鸡鸣之声了。”
燕丹的脸色苍白，显得极为难看，田光默然不语，墨家众位头领都一脸惊奇地盯着赵伍，尤其是秦舞阳，还以为我们俩之间只有武功的差距呢，原来脑袋也差很多呀，倒是六指黑侠微微点头，好像很是欣赏他，场面一时间静极了，气氛也尴尬极了，以至于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这时候和稀泥的价值体现出来了，无涯子仿佛大梦初醒，打了个哈欠道：“我看今天天气也不早了吧，大家不如回去歇息歇息，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一晚上就讨论出来的，对不对？”
“那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吧。”到了这一步，燕丹也无意再寒暄，对众人一拱手，就先走了。没了主事之人，剩下的三三两两也就算了，赵伍目视着巨子和侠魁离开，秦舞阳是最开心的，跑到赵伍跟前竖了个大拇指，这样露脸的行为最得少年喜爱，赵伍却殊无欢喜之意，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个个心如坚石，非言语所能动也。荆轲走在最后，步履有些沉重，看了赵伍一眼，笑了笑，也没说话，就这样出去了，赵伍的心又沉了一分。
无涯子这时候站起身来，拍拍身子，赶到赵伍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瞎说什么，就知道显摆，显得你能啊！”
赵伍反问道：“我是瞎说吗？”
“不，你说的是大实话，可是大实话最伤人啊。”无涯子看着燕丹离开的方向，接着道：“局势已经很不利了，即使是我们这样的人，要保持旺盛的斗志已经很困难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希望，还被你无情地戳破了，是不是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啊？”
赵伍不答，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无涯子道：“跟你猜得差不多。计划是侠魁提出来的，太子殿下心中是认同的，但是巨子坚决反对。不过也难怪，农家提计划，但执行起来墨家要流血，这事儿干得，我要是巨子也不愿意。”
“那师父呢？”
“师父的意见重要吗？”
“对他们可能不重要，对我还是很重要的。”
“是啊，赵国已经亡了，咱们师徒俩寄人篱下，我的意见对他们确实不重要了。不过你要问嘛，我可以告诉你，我心里很赞成，无比的赞成，因为到了这一步，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方法都要尝试。”
“啊，是吗？师父刚才对我摇头，我还以为是让我反对呢。”
“我踢死你个逆徒，在这里装傻，我摇头你理解错了，天籁传音你也听不见？”
“啊，师父，这两天心有些不静，对传音都不太敏感。”
无涯子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理由你说过的，以燕国为代价，如果成功了，赵国是有机会的。”
“可是代价太大了。”
无涯子道：“那是燕国的代价。”
“师父，记得长平之战吗？”
“秦国人的罪，赵国人过一千年都不会忘。”
“赵国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子失其父的情形，我希望不要再燕国上演。如果赵国是在这样的尸山血海上复立的，那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复立。”
无涯子笑了笑：“所以你会是赵侠，而为师不是。”
赵伍道：“或许是我对赵国的爱不如师父的深吧。”
“唉，你之前说了两点理由，还有第三点吗？”
赵伍直接道：“没有了。”
无涯子摇了摇头：“可惜了，这种事情没有三个感觉不够完美。”
赵伍心道您是被道家的三才斗阵给毒害了吧，无涯子接着道：“就这样吧，反正为师也管不了你，今天晚上应该有很多人找你谈话，自己应付吧。”
无涯子挥一挥衣袖走了，赵伍苦笑一声，徒弟跟师父没有在一个阵线，是令狐冲辜负了岳不群啊，哎，不对，呸呸，这个比喻很不好。
其实他真的还有一个理由，最重要的理由，但是也最站不住脚的理由，他不想让自己的兄弟白白牺牲，但是是斗争总会有牺牲啊！
赵伍瞧着这空无一人的宫殿，一时间也有些迷茫，我做的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