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蔓萝曾无数次想象过再次见到父亲的场景，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的声音，虽然是已逝亲人的声音，但当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时，却并未感到恐怖或是害怕，她的内心是激动和委屈的滋味，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她是驱灵师，她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跟着自己内心的感觉走。
“我父亲早就死了，你到底是谁，大半夜在这儿装神弄鬼！”花蔓萝厉声问道。
“花花......真的是我......”那人有些胆怯地说道，似乎是怕被责骂一般，“我是死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在这里，这六年里我一直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出也出不去，哪怕有人进来了，也看不到我，听不到我，今天看到你回来，我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老天哪！！你总算开眼了，能让我再见到花花，能让我再开口说话......”那人看起来非常激动，言语间便跌跌撞撞地朝花蔓萝走了过来。
“你别过来，就站在那儿。”
那人听到花蔓萝的话后又停了下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上去竟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凄凉，一时间花蔓萝竟然感觉有些不忍。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花蔓萝问道。
“怎么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花花我为什么要骗你啊，你来看看我......还有我的声音，你认不出我来了吗？我是爹啊！”
那人忽然蹲下身去，有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到的都是假的吗？难道不是花花？！如果是她为什么不认我，就因为我已经不是活人了吗......阿牛你这个二百五啊！！你为什么要喝药！为什么要喝药！”那人不住地拿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还不停地责备着自己。
花蔓萝于心不忍，于是慢慢走上前去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那人抬起头来，那么近的距离，花蔓萝看清了他的长相，那的确是她父亲的脸。
“爹爹......”花蔓萝忽然跪了下去，抱着那人哭了起来，她这一哭，似乎是要把这六年来的委屈心酸全部发泄出来似的，那人也抱着花蔓萝哭，两人就跪在院中，任凭大雪纷飞落满了一身，直到下半夜，两人这才平静下来，抖落了一身厚厚的积雪，返回了房中。
篝火重新燃起，花蔓萝紧紧地抱着阿牛的胳膊，与他依偎在火堆前，生怕一松手她父亲就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记得村里放了六次烟花，树绿了六次，花开了六回，所以想着应该是过了6年。刚开始的时候快难受死了，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听得见，但就没人来理我，你说气人不气人。”阿牛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起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他的声音和容貌都和当初一样，只是他身上的感觉却比当年平和了许多，有点像一个饱经风霜却心境淡然的老人。
花蔓萝暂时不想去考虑其他的事情，也没有打断他，只是听他继续说着。
“后来我想，我应该是死了，以前小时候人们总喜欢用死来吓唬人，我也以为死了是一了百了，哪知道根本不是。死后也不是啥都没有，知道自己是死了，我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就是有一点太奇怪，我根本离不开这里，我想到村里其他地方去转转，但都走不了......我想可能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故意把我关在这里的。我想啊想啊，特别后悔，我为什么要喝药呢，没钱我就去借，总有人会帮我，再不行，我就去求老师，求学校，总会有办法的。什么都比死了强，死了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坐在这儿看着天干瞪眼。”
花蔓萝紧紧地攥住阿牛的手，听他讲到喝药，她的眼泪又出来了。
“我对不起你们，我把你们丢下一个人走了，我不是个好人。”
“对，你是对不起我们！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哪怕我不去读书，帮你干活，或者出去打工，总有办法......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办......”花蔓萝又哭了起来。
阿牛为她擦干眼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人这一辈子，就跟地里的庄稼是一样的，庄稼一茬茬的长，人也一茬茬的换，我看着天上的鸟也在想，我家小花现在怎么样了，过的好不好，累不累，是不是长大了。我跟老天说，我已经这样了，让他对你好点，虽然都是一辈子，但我想让小花的一辈子是高高兴兴的，别像我这样，又苦又短。”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小时候我多快乐，就算吃的差，穿的破，但是我有爹爹疼......不管怎样，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消失了，哪怕你不是人。你在这儿已经过了六年，还能再过六十年，一百年，一直过到我也老了，死了，我们还继续做父女。爹，以前的日子，你过得太苦了，以后我们要高高兴兴地过！”
阿牛笑了笑，说道：“你不怕我这样吗，我不是人，你忘了，你小时候可是最怕一个人待在家的，一定要把家里的灯都点上。”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你看我一个人也敢在深更半夜住破房子。你刚走的时候，我几乎都不敢去想小时候的事情，只要一想就心疼，只要一想到，我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爹爹了，我的心上就像是被压了好大一块石头，又疼又喘不过气来。我那时候就在想，世上如果真的有鬼神也不错，至少人死后不是空空如也，或许我们还能在另一个世界见面，这样一想，也不会觉得死亡可怕了。可是到了夜里，我又害怕自己的这种想法成真......”
阿牛摸了摸花蔓萝的头，虽然生的粗糙，但慈父的目光却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头两年每天都在后悔，就跟那戏文里说的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别提多难受了。虽然活着没什么用，但好歹有人欺负你的时候我能挡一挡，结果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不过时间一长，也想开了点，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都是注定的，你天生就跟别人不一样，可能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咱们谁也改不了，老天爷他就是不想让我活过五十岁。但是你，你肯定会长命百岁，你可能就是那种烧不死除不尽的草，不管啥样都能活。”
“我不是草，我是花。”
“你是仙女！”阿牛笑着说道。
院中忽然咔嚓一声响，接着是扑簌簌的雪落声，想来应该是树枝被积雪压折了。
“明年收成不会差了！”阿牛有些兴奋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