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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玉碎和瓦全(2)

劲松和我努力抵着铁台,不让“铁托”他们进门,但外面人多势大,我们渐渐支撑不住。终于,铁台猛地被推到一边,劲松和我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楼门洞开。

“铁托”得意地狞笑一声,几乎是横着走了进来。我们爬起身,一起往走廊的尽头跑。一个小喽啰在身后叫道:“你们三位脑子是不是不管用,紧往里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又有个喽啰索性说:“‘铁托’大帅,这里四下无人,倒安静,把这两个小子当反革命镇压一下也没人知道,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我听说工学院和机电学院那帮人都这样做,除掉不少反革命分子呢。”

我心头一凛,劲松也停下脚步,和我同声说:“你们敢?”“铁托”沉吟了一下,看了眼依依说:“倒不必把事情做绝了,本来吗,今天只是接依依回去上班,只要依依随我们走,这两个小子吗,给点教训上点记号就行了。”

“铁托”手下应了一声,六个人一步步逼了过来,我们三个只能一步步向后退,我心里有点绝望。

忽然,“铁托”怪叫了一声,只见六个人虽然还在往前走,却像是走在一个向下的楼梯,又像是踏入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沼泽,越走越往下,转眼间膝盖已没入了地下,原先平坦硬滑的走廊地面则像是变成了一摊烂泥,扭曲无形。他们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大声诅咒着,污言秽语不绝,依依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我们也惊诧无比,但看自己脚下,分明还是坚硬的水泥地面。我稍稍一想,便大致知道一定是“月光社”的社友在助我。这时心里又有点愧疚:自从知道了他们的真相后,这些天我内心彷徨,一直没有来这里,不时冒出和这“月光社”绝交的念头。

不一刻,“铁托”等人已下陷到只露出了半身,他们努力用双手去扒身边的地面,但身边的地面也是柔软无形,他们越是挣扎,反而陷得越深。终于,“铁托”向我们绝望地伸出了手。

我和劲松互相对望了一眼,这几个人虽然有过极险恶的想法,毕竟还是本系同学,随波逐流后迷失了方向而已,罪不当诛,但他们会不会做中山之狼?

眼看地面已在他们胸口,我走上前,向“铁托”伸出了手。刹那间,一切恢复如常,“沼泽”消失了,“铁托”和那几个“哥们儿”

瘫在地上,仿佛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看着我们的眼光里,疑惑、惊惧、愤怒,应有尽有。

我弯下腰对他说:“我如果不想救你,你就会一直陷下去。所以请你领一次情,不要再对依依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这要求不过分吧?”

“铁托”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久不作声,直到我们三个要跨出解剖楼的高门槛时,才听见他在楼里的叫声:“你搞鬼,老子干革命,不怕你搞鬼!”

事后劲松和依依都追问我在解剖楼里怎么会得到如此怪异的帮助,我虽然对他们俩有深深的信任,但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1967年4月3日,阴转小雨

几个开国元勋在二月份向“文化大革命”提出了质疑,试图扭转乾坤,结果失败了,被指为“二月逆流”,于是在校园内外,批判“二月逆流”的运动中,腥风血雨反而更厉害了。学校里,教授和名医们被打倒得差不多了,造反派们于是将矛头正式对准了部分有“出身问题”的学生。我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让我交代我的“出身问题”,我只能告诉他们我是被生下来的,所以决定不了“出身问题”。他们不知怎么查出,我父母在国外,就问我他们的下落,为什么单单我留在国内。他们的问题倾向性明显极了,就差直接指我为特务。对我父母的事儿,大伯很少向我提起,我恨他们从小弃我,也懒得问起。伯母病故后,大伯因为曾短期供职国民党政府,又做过买办,被关入监狱,我的身世更是无从询问。

革委会看中的斗争对象,其结果只有被打倒一条路,我认定了自己要被批斗的结局,也就不再和他们多啰嗦。我想我只要咬定自己的清白,他们顶多当众将我“打倒”几次,别人一看我这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同情总是会有点的。

除非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真的是个特务,那样,结果将大大不妙。怎么证明呢?参加过“月光社”就足够让我立刻成为人民的对立面。

1967年5月17日,阴

依依今天来看我。这些天来,我被调查组天天逼问,要我交代“特务罪行”。每天的逼问至少持续六个小时,我无法在医院正常工作,更不能专心读书,感觉绷得紧紧的神经将一拉即断,人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所以这时依依的出现,使我在最深的黑夜里看见了灯光。

依依的脸消瘦了些,眼里挂着忧郁,可以想见她作为我的女朋友,一定也受到了不少调查组的盘问。我觉得愧疚,见面后好久才吐出三个字:“你瘦了。”可她抚着我的脸说:“你瘦得更厉害。”泪水从她的眼里流出来,打湿的是我的心。

这就是最真实的依依,善良温柔的依依,却因为我而受委屈。

这些天遭受折磨所带来的痛苦,如日出后的薄雾,顿时消散了。但看着她绵绵不绝的泪水,愤怒又涌上来,让我久久难以平息。

“我对不起你,让你为我受牵连。”我知道这句话苍白无力,但这是我的心声。

依依柔声说:“整天你呀我呀的,要分得那么清楚吗?忘了你过去常说: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吗?调查组是很讨厌,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事情。他们威胁我说,我的出身也不好,只有合作,才能减轻组织对我的怀疑。我知道,这都是恐吓,才不会往心里去。”

“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他们对我也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开始搞精神折磨了。”

依依说:“是啊,每次想到你整天整天地受他们盘问,我心里就跟针扎着似的。我还听说,下周要对你公审,一次不行要两次,三次,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他们是这么威胁我的,如果我不主动交代问题,迎接我的就是批斗会。”

依依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我一再坚持,她才问:“你会主动交代吗?”

这话如雷击,让我震惊不已:“什么,你是说,我真有问题需要交代?”她可是我最信赖的人!

依依嗔道:“你胡说什么?你这个傻小子,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怀疑你的人。即便你把那个郑劲松也算上。”

我听出她两句话说的都是英语句式,故意逗她说:“最近还在偷听敌台吗?你的英语越来越好了,以后只怕连中文也要不会讲了。”

依依笑了:“看你小心眼儿的,这就开始打击报复了。说真的,调查组的人反反复复问我,你和一个叫什么‘月光社’的反革命组织是不是有联系。我说,我根本没听说过‘月光社’这个名字。他们说,这个反革命组织喜欢利用欣赏古典音乐为名,吸收新成员和策划反革命活动。我倒是立刻想到,古典音乐正是你的嗜好。”

我顿时沉默下来。“月光社”的事情,我没有和依依说起过,当年江宓也确实叮嘱过,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但依依冰雪聪明,我一迟疑,她立刻看了出来:“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原来你真的瞒着我?”

我惶惑不知如何回答,依依看在眼里,似乎明白了一切,颤声问:“但你一定告诉郑劲松了,对不对?又是什么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的陈词滥调,对不对?”依依和劲松,只怕永远会是水火不相容。

我只好将去年冬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依依,依依听说我几个月来竟是和一群冤魂愉快相处,惊得不知所以,双眼充满了不解。我平静地说:“他们要再问起,你就交代吧,至少你可以洗刷干净。何况,‘月光社’根本不是什么特务组织,我问心无愧。”

依依狠狠踢了我一下:“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虽然‘月光社’清清白白,但早被定性为反革命组织,如果调查组知道了你和他们的关系,一定会顺理成章地加罪给你,你可千万不要糊涂,胡乱承认这事。”

我点头说:“我当然知道,只是怕你的压力太大。我也没有告诉劲松,听说他最近也在被调查。”

“也是因为你?”我点了点头。

依依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想想他也挺可怜,那么根正苗红的一个人。也许,我以前对他太刻薄了些。”

“都是因为我。”我忽然想:为什么在我身边的人都不顺心,伯父伯母,依依和劲松,莫非我的存在是个天大的错误?

1967年5月23日

今天,终于迎来了区里的公审,本校和我一起挨批斗的还有另外两个出身有重要问题的学生,还有附近各高校类似的学生,总共十八个人,被批斗的群众戏称为“十八罗汉”,公审会开到一半,其中一个被批斗的学生就往台下跳,虽然没死,但头破血流,腿也摔断了。

回来时,我的眼镜碎了,浑身是唾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已肿了起来。人生所能遭受的羞辱,莫过于此了吧?

……

叶馨沉浸在日记本诉说的往事里,浑然忘却了自己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为日记本主人的命运悬着心,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叹息。而在她自己的叹息中,另一个叹息声传来,将叶馨的心狠狠揪了起来。一个声音传来,正是在自己脑后:“你还要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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