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十九世纪著名小说家梅里美,有一篇小说《马特奥·法尔哥内》,描写了这样一个故事:科西嘉岛上有个枪法很神的猎人马特奥·法尔哥内,他和妻子到森林照看羊群,把自己的独生儿子福尔杜那多留在家中。这时,马特奥·法尔哥内的一位被宪兵通缉的朋友,遭到巡逻队士兵的伏击腿部受了伤,逃到马特奥·法尔哥内家寻求躲避追捕,小福尔杜那多将其藏在了草垛中。巡逻队追来了,在巡逻队长金表的利诱下,小福尔杜那多经不住诱惑,把父亲朋友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巡逻队。马特奥·法尔哥内回来了,看到自己的朋友被抓,巡逻队长告诉马特奥·法尔哥内,是小福尔杜那多立了功。被抓的马特奥·法尔哥内的朋友轻蔑地向马特奥·法尔哥内吐了一口唾沫。马特奥·法尔哥内把儿子带到丛林深处,开枪打死了自己的儿子,妻子听见枪声惊叫着问儿子在哪里,马特奥·法尔哥内说:“在洼地里。我就去把他埋掉。他是像一个天主教徒那样死的。我要去为他献台弥撒。”故事戛然而止。
印度大文豪泰戈尔有一篇著名的小说《摩诃摩耶》,故事情节是这样的:青春美丽的名门姑娘摩诃摩耶和外乡来的家世低微的小伙子罗耆波在一座破庙相会,罗耆波向幼年的玩伴摩诃摩耶求婚,摩诃摩耶最终下决心答应了罗耆波的请求,但摩诃摩耶的哥哥帕凡尼查兰却来破庙里把摩诃摩耶带走了。帕凡尼查兰把摩诃摩耶带到河边的火葬场,让摩诃摩耶和送到火葬场待葬的垂死的老婆罗门举行了婚礼。第二天,摩诃摩耶就成了寡妇,火葬场将举行一个隆重的典礼,摩诃摩耶被迫为她的丈夫殉葬,罗耆波彻底绝望了。雷电交加,暴雨倾盆,一个遮面幕的女子猛然推开了罗耆波的家门,原来大雨浇灭了火葬场上燃烧的干柴火焰,摩诃摩耶逃了出来,但摩诃摩耶要罗耆波发誓永远不得揭开她的面幕。在一个寂静的月夜,罗耆波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冲动,他走进摩诃摩耶的卧室,他终于看清了熟睡的摩诃摩耶昔日美丽的左颊被火焰舔舐后的残痕,他的叫声惊醒了摩诃摩耶。摩诃摩耶昂然起立,遮上面幕。
作者这样结束了他的这篇小说:“她没有回答一个字,她走出房间时头也不回一下。她再也没有回来。哪儿也找不到她的踪迹。她的沉默的怒火,在那毫不留情的永别的时刻,给罗耆波的余生烙上了一道长长的瘢痕。”
以上两篇小说,在结尾处,都是有意将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叙述得极为平淡。这种白描式的结尾,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令人回味无穷。我们再来看杜甫的不朽诗篇《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这首诗的结尾,也是白描式的写法,留有丰富的想象余地,让人别有感叹。我国著名现代散文家杨朔的散文名篇《荔枝蜜》,整个文章用了大量的篇幅歌颂蜜蜂辛勤酿造甜美生活的奉献精神。到了结尾处,笔锋一转,写到了田野上辛勤耕耘的劳动人民。以蜜蜂的精神和劳动人民的精神作比,借以歌颂劳动人民,文章结尾,作者写道:“这黑夜,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
这样的结尾,可谓画龙点睛,深化了文章的意境。鲁迅先生的小说《药》,写了华、夏两家各不相同但又相互关联的悲剧。结尾写景,“只见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为小说平添了一份悲凉的色彩。
我国古代民间叙事诗《木兰诗》,歌颂了代父从军的女英雄花木兰。最后写到从军归来,同行的伙伴方才知道木兰是女郎。到此,诗歌这样结束:“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种带有浓郁的抒情色彩的结尾,意味深长,情趣盎然。
唐代诗人杜牧的《阿房宫赋》,极写阿房宫之瑰丽,借以警戒当朝的统治者。最后一段,以议论结尾: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议论精辟深刻,掩卷沉思,发人深省。宋代文学家范仲淹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写尽洞庭湖的自然形胜之后,以其不朽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作为结束,为文章的主题“命意结穴”,以精辟的议论作为点睛之笔,抒发了作者的志向与抱负,大大升华了文章的意境。
精彩的结尾,使文章的表达更趋完美,表达效果更佳。所谓“编筐编篓,全在收口”,用来形容写作上结尾的重要,实不为过。
我国古代不朽的长篇小说《红楼梦》,因作者曹雪芹的早逝而未完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大结局,成书二百余年来,令多少文人学士绞尽脑汁,悬想猜测。几多骚人墨客弄笔补写,终不免狗尾续貂。高鹗所续后四十回,虽使这千古奇书呈现了一个完整的形态,满足了一般读者的愿望,但就其艺术水平,远在前八十回原著之下,差强人意,且历来有人持否定态度,以为不符合作者原意。这令人神往又不知为何的结尾,更加增添了《红楼梦》的魅力,可见一部好书的结尾蕴藏了多大的诱惑力啊!
文章的结尾,也要创造,才能异彩纷呈,各显魅力。而文学作品的结尾,神采各异,有时甚至是一种特殊的形态。如老舍先生的《茶馆》,戏完了,结局尚没有出现,可以说是没有结尾的结尾。有时还可以虚构许多个结尾,让不同的读者从各自的角度去进行推测和选择。
我们一般写文章,虽不能篇篇都有个非常精彩的结尾,但如何结尾,是一定要精心安排的,也是要讲究的。至少不能是一个让人不满意的结尾。
这里就写作实践中结尾容易出现的一些毛病,提出“结尾五戒”,提醒注意。一戒草草收场。我上小学时,语文老师常常批评我的作文是“老狗上墙,前半截有劲,后半截无力”,是说作文开篇和中间都很好,到了结尾却马马虎虎,敷衍塞责,快快交卷了事。这说的恐怕就是草草收场了。
二戒拖泥带水。该收场时不收场,这也要交代,那也要点明,什么也放不下,结果是需要突出的没有突出出来,细枝末节的东西摆了一大堆,给人的感觉是强行塞进了一些不必要的内容。
三戒画蛇添足。节外生枝,加个多余的小尾巴;把读者估计太低,深怕别人看不明白,结果却是不说倒觉得含蓄,觉得有韵味,挑明了反倒显得直露无遗,没有了回味的余地,失去了想象和联想的空间。
四戒了无余味。结尾过于平淡,没有给人留下值得回味和思考的东西,要么记了流水账,要么早揭锅盖露了气,你想给人个惊奇,其实别人早已预料到了,自己以为蓄足了势表达出来的,别人早已明明白白了。
五戒意尽而言不止。所有该表达的内容都已表达完了,意境也创设好了,再说肯定就是废话了,还要不由自主地再发一通议论,或再抒一点小感情,想给结尾增加一点色彩,结果适得其反,给人的感觉是婆婆妈妈的。
另外,什么都来个一分为二,加个亮色的尾巴,拔高一些,于是就或者表一番决心,或者谈几点希望,或者喊两句口号,或者展望一下未来,程式化,八股调,缺乏新意,落入俗套,就好像中国古代戏曲中常常出现的大团圆的结局一样,只是为了满足心理的需求罢了,不合实际,也不实在。这样的结尾也没有意味,不如不要的好。
我国清代著名戏曲理论家李渔在他的《闲情偶寄》中说“: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人一见而惊,不敢弃去”,“终篇之际,当以媚语摄魂,使之执卷留连,若难遽别”。结尾不能不慎重待之。所谓“豹尾”的简捷有力,要想办法在文章结束时体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