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龙龙和乐邦并排站在一只巨大的透明培养皿中。乐邦愣愣地看着眼前，默然无语。
“在事务部中牵制崔星狱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事务部对回收第四代智能生命的计划原则上是思想统一的，而且崔星宇长期和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说来说去，抱歉！”
文礼残破的身躯悬浮在培养皿中，她置身在温润的液体里，仿佛陷入安详的沉睡。
“你已经尽了朋友的道义。”洪龙龙低沉地说：“我需要你们的生物克隆技术。”
“不可以用大复活系统吗？”乐邦建议。洪龙龙摇了摇头。
“重建和修复不是一个概念。大复活系统在本质上是一种涉及时空重建和维度控制的功能，触发条件其实十分苛刻。她的意识天生和第四代智能生命交互在一起，既然第四代智能生命被抽离出她的身体，我无法以她不完整的意识构建出完整的身体。我用特殊的方法将她的生命维持在濒死状态，必须修复她的身体，然后才能恢复她的意识。我需要成熟的生命科学技术。”
“就算你这么说……”乐邦无奈地说：“她也是世界上前所未有的克隆共生体啊，她的碳分子结构，生物性和遗传编码，说不定已经脱离碳基生物的概念了。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谁能……”
“科学的道路是相通的。”洪龙龙不屑地打断他：“我在机械科学的道路上走了很远，已经走到了机械创生这一步，可以和生命科学相……”
“警报。”突然一个古板的声音映射在二人脑海里。洪龙龙猛一转身，快步向培养皿冲去。“警报，共生体钙基层失控异常增殖，正在向碳基层扩散。警报！共生体将强制亚生物机械化！”
洪龙龙双目中瞳孔扩散开，倒映在光洁的玻璃钢上，他的眼睛仿若深不见底的夜色。
一种不可理解的来自生命层次的威严透过意识映射在文礼纤弱的身体里。
仿佛那些失控增生的卢尔森合金，每一个大分子结构都在发出可怖的呐喊。
“干！”乐邦吞了口口水。
苏穆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时，天麻麻亮。他捂着剧痛的脑袋，看见洪龙龙站在沙发边。
“文礼请你看电影。”洪龙龙快速地说：“昨天是一个误会。”
苏穆冷冷地看着他。
“你必须赶快下去，她在等你。”
“等我去看什么？再当着我的面跟她的新男朋友接吻？”苏穆愤恨地说：“你们是不是以为这样的游戏持续下去很好玩？干你们一定是在玩我吧！”他抓起一只杯子砸到洪龙龙脸上：“你们这帮有钱人都在玩我！玩死我好了！”
洪龙龙没有说话。
在他深沉的目光中，悄悄浮现出深不见底的悲哀。
“给我买房子！给我找女朋友！”苏穆唾沫四溅地吼叫：“马丹我早就该想到哪有这种好事！你们在玩我是吧？你们还没玩够是吧！”
“命运和爱情都是自己把握的。”洪龙龙厉声喝道：“怀疑的时候为什么不去求证？憧憬的时候为什么不去追求？失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夺回？信任是可以随随便便质疑的东西吗！”他俯下身急切地说：“快下去，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
脑中嗡然一响。苏穆冲着他的鼻子挥出一记饱满的直拳。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要！拥有一切就对我趾高气昂吗？施舍一切就要我感恩戴德吗？我受够了！”苏穆化身疯狗逮谁咬谁。他把脚插进鞋子里，咆哮着冲出门去。
洪龙龙捂着鼻子弓在地上，重重地咳嗽。
苏穆浑浑噩噩地跑出门，迎面撞上一场倾盆大雨。
一个纤弱的身影安静地坐在门外小花坛上，像一座僵硬的雕像。苏穆瞬间清醒过来。
“苏穆，咳咳……”文礼颤抖着举起左手，“你来了吗？”
苏穆快步走到她面前，这才看见她戴着墨镜。
他歪歪头，看着她手里的电影票。
“我来了。”他说。文礼脸上浮现出灿烂的微笑。
他伸出手，愤怒地把她推倒在湿漉漉的灌木丛里。
“再见。”他说着，转身就走。
“我草泥马！”乐邦刚刚悠闲地站在一旁，正准备看一出温情大戏，这神展开让他猝不及防：“你个****的在干什么？回来！”他怒吼着扑到苏穆面前，揪住他的领子：“文礼可是……”
苏穆轻蔑地扫了茫然的文礼一眼。
“想不到，居然能连有妇之夫都勾搭上。”
乐邦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松开手。
“你丫坏了啊……”
苏穆整整衣领，对他露出充满恶意的一笑，转身投入茫茫的雨幕。
文礼呆呆地躺在灌木丛中。冰凉的雨水滴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
洪龙龙揉着鼻子大步踏到花坛旁，解开上衣披在她身上，俯身将她抱起。
“洪龙龙。”文礼带着哭腔说：“是不是我变成了怪物，苏穆不要我了。”
她摘下墨镜。
眼镜下是一双明显有金属质感的紫色眼睛，如同镶嵌在血肉中的石头，望之可怖。
洪龙龙知道，这双眼睛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开什么玩笑。”洪龙龙温和地笑道：“他今天只是心情不好，有点发神经。我会把他揪回来的。”
“我宁可他死在外面！”乐邦厌恶地吐了口口水。
“可是电影赶不上了啊。”文礼哭着说。
洪龙龙抱着她回到楼里：“我保证，通往幸福的剧目永远不会谢幕。请再等一会。”
……
苏穆仓皇地奔跑在积水的道路上，不时回头看去，像在躲避追逐他的恶鬼。终于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背雨的屋檐。
妈的。他想，现在就需要一个背雨的屋檐。
他匆匆凑到墙后，缓缓舒一口气后把自己蜷成一团。
现在可以哭了。他对自己说。
然后他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我怎么会这么恶毒？他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潮巴巴的衣衫浮现出温热的触觉。他抬起头，看见天空中挂起了太阳。
刺目的晨光透过万里无云的晴空映射到他的脸上。空气中传来清新的水汽的味道。
他抓住上杉的下摆，拧出一把水。
他不知道文礼怎么样了，他决定回去看看。
他不知道洪龙龙鼻子怎么样了，他得回去道个歉。
然后么……他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阳光真好。”在他耳边有人轻轻地说。
他转过头，看见洪龙龙像乞丐一样蹲在旁边，双手垂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