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听了严世蕃的告发,当面试探蓝道行,一戮就破,不由得龙颜大怒。他一面下旨将蓝道行下狱问罪,一面追查蓝道行的幕后主使。可怜蓝道行从接触徐阶的那一刻起就走上了不归路。倒严成功,徐阶必杀他灭口;倒严失败,他不招是死,招了更倒霉。因为徐阶的背后是裕王,嘉靖皇帝总不会把自己的儿子也杀了吧!他若招,其结果必然是给他戴一顶诬陷的帽子,弄不好还会累及家人。所以,蓝道行硬撑着不招,最后死在了狱中。
蓝道行,是徐阶继杨继盛之后制造的又一个悲剧。
嘉靖皇帝是个聪明睿智的皇帝,从以下的几件事中,就能看出他的不凡:一、坚决不让女人干政。嘉靖皇帝继位之初,朝政是由孝皇张太后把持着,但仅仅过了四年,通过“大礼仪之争”,他就完全清除了“后党”,揽政于己,不再听任张太后的摆布。至于生母蒋太后,嘉靖皇帝既没让她干政,蒋太后因自己只有太后尊号,没有庙见的权力,除了从感情上保护一下像严嵩这样的兴王府旧人外,也懒得过问朝廷的任何事情。二、从根本上杜绝太监干政,国家大事都交给各司各衙的大臣们对口处理,从而能让他们尽职尽能,各司其职,最大限度地减少偏差和失误。
嘉靖皇帝好道,对道士们很敬重,他也从来没想过修道的道士里面还有蓝道行这样的骗子,这让他非常伤心。蓝道行事件,让嘉靖皇帝对陶仲文也起了疑心。一年后,即嘉靖三十六年(1557),陶仲文因病乞请还山,献还历年嘉靖皇帝所赐予的莽玉、金宝、法冠及白金万两。至此,嘉靖年间的三位“神仙”,一位死于狱中,两位得到了善终。
却说蒙夷俺答率领着数万夷兵,像狼群一样游弋在数百里的边境线上,寻找着捕食的机会。而兵部侍郎兼蓟辽总督王忬率领十万明军,手里都端着灌满弹药的猎枪,随时准备给他们以致命的一击。嘉靖三十六年(1557)冬的一天,王忬得到一个情报,说俺答将于某天侵犯滦河以东的某座县城,那里有他们的奸细,到时里应外合,夺取县城。
王忬反复斟酌,核定情报无误,便急忙调动全军前往设伏,欲在那里痛击夷兵,让俺答不敢再对明廷侧目。谁知这是俺答一个调虎离山的诡计,他见王忬上当,立即指挥夷兵西渡滦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遵化、迁安、蓟州、玉田四城占领,并迅速派出大将把都儿以滦河为天险,阻挡王忬回兵救援。
遵化、迁安、蓟州、玉田乃京城的卫星城市,京城里的许多官吏、宫人、太监都来自这四城。他们听说这四城尽落俺答之手,顿时像开了锅的沸水,纷纷喧嚷要朝廷出兵救援。嘉靖皇帝立即召集大臣廷议,在取得一致意见后,马上调京城守兵出击滦河,与王忬的军队前后夹击夷将把都儿,让王忬军渡过滦河,回援四城。就这样,从传递消息到调动军队与夷兵作战收复四城,前后共历时五天。这五天夷兵在四城是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见东西就抢,其恶果难以用语言描述。京城里的那些官吏、宫人、太监见自己的亲人或被杀或被奸,家破人亡,无不号啕大哭,强烈要求严惩王忬,以雪四城之耻。
这是一次重大的军事指挥失误事件。王忬因为贪功,竟将四城守军调走一空,在四城毫无守备,人民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遭此大难,其恶果是不能用一次战斗的胜负来衡量的。所以,在一片呼声中,嘉靖皇帝下旨将王忬押回京城治罪。
王世贞慌了,四处托关系走路子,打听事情的可能结果。有人告诉他,量罪总有一个区间问题,像王忬的这次失误,从轻处理,丢官罢职;折中处理,发配充军;从重处理,刑场处决。大家的呼声可以不管,但严氏父子的态度却决定着王忬的命运。王世贞是个有傲骨的人,可这时为了父亲,他也顾不了许多,慌慌张张地带着弟弟王世懋到相府求情。希望王忬就是不能从轻处理,能折中处理也行。只要有命在,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王世贞带着弟弟王世懋来到相府,守门人不让进。王世贞哀求道:“大哥,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你就让我进去见见相爷吧!”
守门人说:“不行,相爷早就交代过了,有事明天到衙门去找他,相府不接待任何人。”
王世贞心想:衙门里是说情的地方吗?现在事情危急,说不定刀已架到了父亲的脖子上,自己能等到明天再去磨蹭吗?于是,王世贞腿一软,堂堂的朝廷命官,竟然给一个看门的下人跪下了:“大哥,让我进去见见相爷吧,我王世贞今生今世也不忘大哥你的恩德。”
守门人无动于衷:“对不起,你要救你的父亲,心情能够理解。可我要放你进去了,说不定我的人头就会落地。”
王世贞无奈,只好在大门外彻夜守着。第二天,严嵩的轿子刚刚从相府里出来,王世贞就带着弟弟王世懋上前跪倒,拦住去路,嚎哭之声,非常凄凉:“相爷,我父亲王忬,主动请缨御敌,其保家卫国之心,天地可鉴。这次失机,事出意外。请相爷网开一面,饶我父亲一命吧!”言讫,叩头如捣蒜,血流满面。
严嵩已经八十岁了,老态龙钟,目光昏浊。他很费力地听清楚了王世贞的意思,说:“此案由有司判罪,本相不便过问,只是将他们的奏折上呈给皇上就行了。老夫若过问,就有说不清的是非,请王公子谅解。”
王世贞一听,只要严嵩不落井下石就行。千恩万谢后,就带着弟弟又来找严世蕃,希望严世蕃也能保持不过问的态度。严世蕃可不是严嵩,一是他跟王世贞的矛盾由来已久,二是他才四十多岁,那种恩怨相报的争斗之心还没熄灭。在他的想象中,王氏父子一直跟他们严氏父子过不去,这次天赐良机,他焉能放过!所以,望着跪在面前的王氏兄弟,他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道:“哟,这不是王世贞王公子嘛!怎么啦?腿疼有病没钱治?”
王世贞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他跪在地上,说:“严公子,别的也不用我说了。请你高抬贵手,你的大恩大德,我王世贞终生不忘。”
严世蕃仍旧嘿嘿地笑着:“王公子,你到底怎么啦?堂堂朝廷命官,跪在我家里,这要让人看见,又要让人说我的闲话了。”
王世贞从严世蕃的态度上感觉不妙,心里一急,泪如泉涌:“严公子,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过去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今天给你赔不是了。”说着,连连给严世蕃叩头。
严世蕃这才拉下脸,冷笑道:“得了吧,收起你的这一套,本公子没有时间跟你磨牙。来人呀,送客。”
王世贞膝行着上前抱住严世蕃的一条腿:“严公子,过去是我王世贞无知,我知道错了,苍天为证,我王世贞以后再也不敢冒犯你了。你就高抬贵手吧。”
严世蕃鄙夷地看着王世贞:“怎么,你想耍赖!告诉你,本公子什么事都见过,就没见过不吃屎的狗!滚吧!”
王世贞被严府家佣推了出来。为救父亲,王世贞带着弟弟王世懋就在严世蕃的府前跪了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最后昏倒在严府门前,仍然没能感动严世蕃。负责判罪的有司官员听说了这件事,大为感动,就折中判了王忬一个发配充军的罪。严世蕃对嘉靖皇帝说:“明明夷匪压境,他却四座重镇不留一兵,这是指挥失误吗?男人被杀尽,女人被奸光,财物被抢劫一空,其通敌卖国之心,昭然若揭。有司那些人都跟王忬有旧,他们只判了王忬一个发配充军的罪,皇上万万不能照准,否则,人心不服。”
嘉靖皇帝听了,愤愤地说:“王忬贼子,殊为可恶,不杀他,实难服人之心。”于是,御笔亲批,处斩王忬。
嘉靖皇帝三十八年(1559)春,王忬以通敌卖国的罪名被押上刑场处决了。王世贞抱着父亲的遗体放声痛哭:“父亲,你主动请缨,御边抗夷,纵然指挥失误获罪于朝廷,但报国之心天地可鉴,说你通敌卖国,这天理到哪里去说呀!”既而又大骂严氏父子,“严氏父子,我王世贞不相信你们能够得意一时,还能得意一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一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的!”扶榇归乡,发誓严氏父子不倒,他绝不还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