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事件不久,广东乡试出现舞弊大案,上百名学子联名上书,状告巡按御使、乡试主考余光开始是索贿出卖考题,后来干脆按受贿的银子数额取榜,再按受贿银子的数额排列中榜名次;状告学正、副主考王本和布政使、副主考陆金对学子事先检举的事情不闻不问,以致余光毫无顾忌,使乡试仅仅成为一个名义。事情传开,激怒了莘莘学子,各地的学子纷纷游行,要求严惩舞弊者。声势浩大,全国震动。
嘉靖皇帝接到司礼监的奏折,立即升殿处理这件事情:“余光狗胆包天,竟敢拿朝廷乡试当儿戏。不严肃处理,怎对得起天下学子!”
夏言说:“微臣这就着有司派员前往查处,绝不姑息。”
嘉靖皇帝说:“此事不仅要严肃处理余光,更要安抚学子,不要把事情继续扩大。有司派员前往查处,恐难以达到这个目的。”说到这里,嘉靖皇帝扭头望着严嵩,满怀希望地说:“严爱卿,科考归礼部管。爱卿既是礼部尚书,也老成持重,办事干练。朕欲派你亲自前往查处,爱卿意下如何?”
严嵩说:“微臣遵旨。”
嘉靖皇帝说:“此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朕盼望爱卿能及时平息事态,还学子一个心理平衡,消除社会不良影响。”
严嵩说:“微臣一定不负圣望。怕只怕此事牵扯面太大,微臣……”
嘉靖皇帝打断严嵩:“朕赐你尚方宝剑一把,有谁敢阻挠你办案,可先斩后奏。”
明朝乡试三年一届,全国同步进行,多少莘莘学子望穿双眼!按照惯例,如果什么地方出现了舞弊,那么该地的考试就作废,但不补试,算是弃权,想考的就只有等三年以后再考了。所以,广东的那些学子对舞弊的当事官员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派出代表守在广州,等着朝廷来人给大家一个说法。
严嵩日夜兼程来到广州,一下就被学子们围住了。他们推举了三个人为代表,向严嵩提出自己的抗议:一、强烈要求严惩余光、王本、陆金等相关人员;二、强烈要求严惩行贿的当事人;三、请求朝廷给自己一个补考的机会。
望着群情激愤的学子们,严嵩心里相当不平静。他二十五岁参加科考,以他的成绩,本应名列前茅的,因为官场黑暗,他仅中了个二甲二名。当时有一个叫张泾川的受卷官,见严嵩制策惊人,击节称赏。既为严嵩不能高中一甲而为之扼腕叹息,也为朝廷的科举腐败而感到愤懑。后来他遇见严嵩,作了一首诗来反映自己当时的心情:“回首玉堂天上游,惊看玉树过南州。登科岂必传三唱,受卷曾知让一筹。馆阁栽培他日地,文章经济古人流。湘山夜雨皇华驿,倾倒能令老病瘳。”现在,学子们因为贪官的劣行而使几年的希望化为泡影,严嵩有什么不能理解大家的呀!
严嵩首先提审被告巡按御使、主考余光:“余光,本官这里有数十学子的联名告状信,告你科场作弊,公开贩卖功名,一万两银子为乡试第一名,八千两银子为乡试第二名,可有此事?”
余光满头大汗,支支吾吾:“这、这……”
严嵩说:“余光,纸里是包不住火的,这封信里列举了大量的人证物证,一件件一桩桩都可以让你掉脑袋。此事惊动了皇上,御赐本官尚方宝剑一把,可以先斩后奏。本官劝你从实招来,争取从轻发落。若狡辩抵赖,待本官一一查实,那时可别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从严惩处,毫不容情。”
余光“扑咚”一声跪到地上:“大人,下官一时糊涂,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给下官留一条活路,下官感激不尽,终生难忘。”
严嵩说:“好,余光,你的认罪态度老实,本官会酌情处理的。下去后好好地想一想,把受贿经过、行贿人都交代清楚。唯有如此,你才有一条活路。”
余光明白,像他这种情况,严嵩不用审就可以直接杀了他。但严嵩的话外之音他也听出来了:严嵩恨贪官,恨那些为富不仁投机钻营的行贿者。只有把那些行贿者举报出来,让他们分担一些自己的罪行,自己才有一条活路。于是,他一个劲地叩头:“我一定如实交代,一事不漏地全部交代。”
余光被带下去了。严嵩又令将王本带了上来,问:“王本,你可知罪?”
王本泰然自若:“大人,下官没有参与作弊,请大人明察。”
严嵩说:“余光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那么众学子对你的举报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了。本官问你,你是否接到过学子的举报信?”
王本也不回避:“下官确实接到过学子的举报信。但这次乡试,余光是巡按御使、主考,下官仅仅是副主考。朝廷的规矩,应该是他怎么说,下官就怎么办。所以,对于学子的举报,下官总不能以下犯上去查余光吧,因而无能为力。还请大人谅解。”
严嵩手里举着一叠纸扬了扬,盯着王本:“这些举报信上说,余光曾拉你一起参与作弊,被你拒绝,这难道有假不成?”
王本听了,立即自豪地说:“确有其事。但下官食君禄报君恩,因而严词拒绝了。”
严嵩语气平和,但冰冷得却像一把尖刀,直刺王本:“也就是说余光作弊你是一清二楚的,他将犯罪事实已经摆到你的面前了,你根本就不用以下犯上地去查,是不是?但你劝阻过余光吗!”
王本一下由自豪变为尴尬,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下官确有情非得已的苦衷,请大人谅解。”
严嵩不急不缓,话语却很果断:“本官可以谅解你是个好好先生,可谁来谅解那些十年寒窗的学子们?你虽然没有参与作弊,但也没有劝阻过余光,事后又不向朝廷举报,致使学子闹事,造成极坏影响。本官将你官降一级,罚俸三个月,你服不服?”
王本激动起来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官不服!世人皆浊我独清。下官洁身自好,拒绝参与作弊,大人对下官不能求全责备。”
严嵩说:“你身为朝廷命官,乡试副主考,这是朝廷对你的极大信任。但是你面对学子的举报无动于衷,将你官降一级,罚俸三月,算是对你求全责备了吗?”
王本有气无力地跌坐到椅子上,叹了一口气:“唉,话虽如此,可如今这世上能如下官者,还有几人哪!”
王本是个迂腐学究,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在社会上颇有美誉。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怕严嵩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他觉得,余光十分霸道,自己能够顶着压力不接受贿赂,不支持余光的贿考作法就已经够了,严嵩不但不嘉奖自己,还对自己作了官降一级罚俸三月的处罚,让他从心底里想不通。
王本被带下去后,陆金被带到了严嵩的面前。陆金是夏言的门生,他深知夏言对严嵩的态度,觉得自己没有参与舞弊,也没有什么把柄犯在严嵩的手里,严嵩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倒是自己如果能给严嵩难堪,夏言一高兴,自己说不定就能平步青云。因而他对严嵩的审问就显得不阴不阳。当严嵩问他知不知罪时,他傲慢地回答:“下官不知身犯何罪。”
严嵩说:“有学子告你,说余光贿卖考题时就曾向你写过检举信,你为何不及时劝阻余光,致使事情发展到今天?”
陆金说:“下官是副主考,只管考试的事情,不管其他。”
严嵩拉长了脸:“这么说你是不想悔悟了?”
陆金鄙夷地说:“下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需要悔悟,请大人明示!”
严嵩开始对陆金还比较客气,见他如此无礼,忍无可忍,他拿出尚方宝剑,喝道:“陆金,本官有皇上的尚方宝剑在此,跪下!”
有功名的人,除了皇帝以外是不向任何人下跪的。但严嵩亮出尚方宝剑,陆金就软腿了,他一下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下,跪在那里,不敢吱声。
严嵩气愤地说:“陆金,鉴于你态度恶劣,不老实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就以学子的举报信为依据,先革去你的功名顶戴,回去等参吧!”说完,令人摘下了陆金的官帽,将他赶了出去。
王本和陆金觉得自己没有参与舞弊,都不怕严嵩敢把自己怎么样。两人出于不同的心情,都觉得严嵩对自己处罚过重,因而愤愤不平。男人们尚感到自己委屈,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们就更想不通了。两人的夫人凑到一起一合计,便各自带了两个丫鬟来找严嵩喊冤。王本的夫人说:“我家老爷为官正直,两袖清风,大人对他官降一级,罚俸三月,我们家以后的日子还怎么往下过呀!这天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啊!”
陆金的夫人说:“是呀,徇私舞弊的事又不是我们两家的老爷干的,大人要罚要抓就去罚该罚的人,抓该抓的人得了。罚我们家老爷,实在冤枉啊!”
严嵩见自己跟她们说不清楚,就干脆不理了。两位夫人以为严嵩理屈词穷,便不顾自己的身份,发泼耍赖,哭得鼻子眼泪一塌糊涂。
两个女人一场哭闹,算是把严嵩对王本、陆金的惩处公之于众了。当大家听说严嵩对王本仅仅做了个官降一级,罚俸三月的处理,陆金更是模棱两可:等参。一时群情激愤,数百学子齐聚严嵩的住处,推荐了几名代表,要严嵩给个说法。这几名代表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指责严嵩官官相卫,徇情枉法,弄得严嵩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王本和陆金听说学子们齐聚严嵩住处,要求对自己从重处罚,火冒三丈。他们也赶到严嵩住处,王本指着学子们大骂:“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连该告谁不该告谁都分不清,还想科举,都回家去种红薯吧!一群没有脑袋的蠢猪!”
陆金更是气焰嚣张:“告吧告吧,朝中自有夏相爷为我做主,我倒要看看你们在严嵩这里到底能把本官怎么样!”
“打死这两个狗官!”有人振臂一呼,学子们立即高呼着口号,上前揪住王本、陆金就打。
王本言语无状,激怒了学子遭到殴打,咎由自取。陆金的嚣张则是对严嵩的一种挑战。严嵩百般阻止了学子们的过激行为,为防再发生意外,只好先将二人收监,然后再慢慢调查详情。
陆金被收在监中,暗中写了一封信,对前来探监的夫人说:“我写了一封信,你赶快派人送到京城交给夏相爷。严嵩手里有尚方宝剑,弄不好他真敢杀了为夫!”
陆金夫人有些着忙:“京城路途遥远,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陆金说:“为夫的情况不至于被杀头,只要不抗拒他问案,他也不敢用私杀为夫,大不了会百般折磨为夫罢了。”
陆金夫人说:“既是这样,老爷就千万要小心啊!”
有一次,严嵩提审陆金,见他满嘴酒气,醉眼蒙眬,便鄙夷地说:“在千夫所指中还能醉生梦死,我不知道这样的人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陆金一点也不客气:“弄顶香叶帽戴在头上,人不人鬼不鬼地去讨好皇上,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严嵩勃然大怒:“陆金,狗匹夫,你也不拉脬稀屎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有娘养无娘教的王八蛋!还公然污辱本官。本官今天就要将你与余光同罪,看谁能把本官怎么样!本官已经代表朝廷革去了你的功名顶戴,你见了本官,还不跪下!”然后又令人左右开弓,将陆金打得满嘴是血。
陆金跪在地上,虽然被打得满嘴是血,态度仍很轻蔑:“严嵩,你一手遮不了天,我倒要看你到时怎么收场!”
严嵩冷笑道:“本官怎么收场,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好好地想一想,监牢的日子该怎么过吧!”说完,令人将陆金押回监牢,又叫来监牢典吏,说,“从今天起,陆金关在监中,严加看管,与囚徒同样伙食,谁敢再让人往狱中送一粒饭一滴酒,决不轻饶!”
王本跟陆金不一样,他没有投靠谁做后台,只是为官清廉,觉得自己是个副主考当不了家,不与余光同流合污就行了,所以,他对于严嵩的处罚感到委屈,但对严嵩并没有无礼的行为。与陆金相比,这倒让严嵩觉得对王本的处罚过重,有些歉意。于是便将王本官降一级,罚俸三月的处理改为仅仅罚俸半年,而对陆金决定官降三级,罚俸半年。然而,同一件案子同样的性质,对两人的处罚却天壤之别,严嵩办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