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妲己从暖帐中走出来，火红色的小身影却像是抵不住寒风颤了几下。
突然，前面的帐包旁闪过一道身影，妲己出于本能暗觉不对，拐边要跟上去，身影则从旁边的帐包跃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亮出冷光，妲己惊呼。
只听见一阵急促的清脆女音响起“妲姐姐，小心！”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推到在地，仓促间她下意识打了个滚，待稳住了身体，却看见北葵倒在几步远的地方，半面脸上都是血。
北葵！
林森自妲己帐里出来，便看见云傲远远地站在那等他。
“伤势如何？”待他走近了，云傲问道。
“闪避得及时，脸上擦伤了，用上好的药可以平滑伤口，但以后留下一道浅痕是难免的。”
“那她如何？”
林森知道他是指妲己，便答道：“她自然是极为气愤，嚷着要找李淳烟算帐。”
云傲皱眉：“她也看出来了？”
“那时候妲己见那姑娘脸上流血，便一掌把那个黑衣人劈倒，以他家人性命相挟知道了是李淳烟派他做的。“
云傲沉默，往前走去。
“你去找李淳烟？”林森叫住他。
他脚步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离开，脚下的步子更加坚决了些。
妲己盯着北葵的脸，表情郁闷。
北葵被她看得一笑：“不碍事了，就是一个小伤口而已。”
“可那是脸上啊！”妲己激动，“早知如此，我宁可自己身上被射个窟窿也不要你替我遭这份罪！”
气愤了好一会，她才意识“你怎么来了？”
北葵板脸：“妲姐姐说的什么话，当初殿下要将我赶出，还不是妲姐姐为我求情我才能留在瑞阳宫吗，我也不怨，更别说这脸上的小伤！”说着便露出了忧伤的表情“妲姐姐，我知道那日的话你听到了，可是我是气极了才说出那般话，真的对不起！”
“那不怪你，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好好躺着。”
妲己愣住，看着她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可心头那股气焰却更甚，于是编了个借口出门，一出去便直接朝李淳烟营帐奔去。
“既然侯爷愿意开诚布公，我也不必再遮掩，”李淳烟阴沉地看着云傲，“我也是逼不得已，那个苏妲己，实在欺人太甚。”
“她行事素来鲁莽，但如今六王已死，以大局为重，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云某一定保证您的安全。”
“侯爷是为公还是为私？”
云傲迎着他半信半疑的目光：“云某的初衷，一因为她是六王的女儿，二因为她是容无忌的弟子，从始至终，杨某心里只有亡妻一个人，若能轻易动心，又何必独身十年？明人不说暗话，就算来日对待李大人的千金，云某可以给她身为侯爷夫人所能拥有的一切，但也只能止于夫妻之礼。”
“此番城府，果然是行大事之人，”李淳烟有些震动地看着他，口气已经带上些许谄媚：“侯爷的意思，可是允了之前与本官小女李眉儿的联姻之意？”
云傲回他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淳烟笑道，“兵部的天下，非侯爷莫属！”
“那就有劳李大人照应了。”云傲颔首，眸色越发地深沉。
帐外，是一个仓皇奔离的单薄身影。
妲己进了帐，只在门口默默站着，似有心事，北葵有些惊讶，笑着问道：“不是说要给我端碗米粥，怎么空手而回啊？”
妲己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缓缓地走到她面前坐下，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
北葵大惊，握住她冰冷得吓人的双手：“怎么了？”
妲己觉得心中无限凄苦，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摇头，眼泪抑制不住，疯狂如泉涌。
那些伤人的话语，在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她一直以为，就算从此再无牵连，他至少是曾经喜欢过自己的，但他却说他没有，从来没有，以往种种心醉情迷的瞬间，只不过因为她是六王的女儿，容无忌的弟子。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原来当日在酒楼，他是真的要拒绝她，她居然信了他绝不再娶的鬼话，她居然不知廉耻地出关来找他！当她为他饮下毒酒的时候，他心里是怎样想的？当她在那个雪夜追上他表明心意，当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出现在万俟时，他又是如何看待她？她那些可笑的情意呵——他从头到尾根本就不稀罕！
“北葵，我宁愿一开始什么都没有，也不要到最后全部失去。”
她失去了全部，失去了她爹的疼爱，失去了凉宫，失去了在承宛的朋友，失去她自认为最爱的男人！
北葵一愣，隐约明白了她为何如此伤心，她轻叹了口气。
只是你不知道，你还拥有很多，你有殿下全部的爱。
“苏姑娘，方便说句话吗？”帐外响起了林森的声音，北葵握着自己的手加了把力，妲己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便冲帐外嚷到“方便，请林大哥稍等一下。”
“你先休息会吧。”安顿了北葵，便走出了帐外。
“苏姑娘，这位姑娘是何人？望苏姑娘恕林某冒昧，能潜入我营，武功绝非一般。”
妲己笑笑说“她是我一位旧友，安担我的思危，来看我，林大哥放心，我会尽快让她走。”
林森见她这样说并也不再好意思说下去“那好，苏姑娘没事就好。”
“嗯。”
在帐中坐了大中午，妲己微微一笑，坐起身“闷得慌，陪我去骑马散散心可好？”
北葵点点头，跟了出去。
万俟营里，有一队巡营的士兵，见到二人策马而来，便列队拦住，为首的士兵冲妲己行了一礼：“天色已晚，战事刚停，郡主这是要去哪？”
“溜达一下，不会离营太远。”
“抱歉郡主，侯爷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营——”
妲己没等他到说完，已扬鞭奔了出去。
北葵跟了她数十里，她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北葵以为她是心里烦闷，正准备出言相劝，却见妲己转头看着她“你走吧。”
她愕然“妲姐姐？”
妲己苦涩地一笑“北葵，你是我有生第一个闺中好友，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你来，凉宫应该还不知道吧。所以我放你走，快回去。”
“你还喜欢他对不对？”妲己看着她，语气肯定，“喜欢到，能让你甘愿孤身犯险，连容貌被毁也无所谓。”
“岂止？”心事被看穿，她却丝毫不觉得难堪，沉静的眸子望着妲己，“我甚至愿意深入战场，只为了替他掳回心爱的人。”
“北葵，我不可能跟你走，你回去吧，要是被凉宫知道了，他会怪罪你的。”
北葵却早已泪流满面“妲姐姐，你跟我回去吧！你知道殿下有多么喜欢你吗？就算我回去了会被他怪罪，我也希望他开心！只有你回到他身边他才会开心的！”
僵持间自营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妲己脸色一变，“云傲追来了！”
北葵却在此时执意要带她走，于是两人缠斗起来，妲己瞥见远处的人影越来越近，心里焦急起来，突然收手，硬生生地接了北葵一掌，北葵一愣，妲己却趁机在她马上挥了一鞭，她立刻被马带出了几丈远，等她再想回头，却看见云傲已赶到，于是只好无奈离去。
妲己望了下身后，却策马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暗夜里，只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在雪地里疾驰，妲己听见他愤怒的呼喊，却置若罔闻，风声在她耳边掠过，这一刻，她居然希望永远这么奔驰下去，逃离下去。
身后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她的身体忽然被凌空抓起，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他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她的意识还未恢复，他惊怒的喝斥已在耳边响起“你敢逃？你居然敢逃？”
妲己扭头避开他气愤的目光，不发一言。
下颚被他捏紧，他逼着她迎上他的视线，语气里是不容错辩的强硬“我要你的解释！”
“侯爷已经看见了，还要我解释什么？”她嗤笑。
黑眸里的怒气更甚：“她呢？李淳烟说她是凉宫的人。”
妲己瞥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地告诉他“走了。”
“你知道她是凉宫的人？你放她走了——”他全身的线条倏地绷紧，“你要跟她一起走？”
妲己怔住，旋即轻轻地笑起来：“这都被你猜到了？我是要跟她一起走，你知道吗？”她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心中居然有一丝报复的快意，“她来，就是因为凉宫心疼我了，他想我了！”
她的话瞬间激怒了他，他蓦地俯首攫住她的唇，近似疯狂地吻她，粗暴的动作甚至弄伤了她的唇瓣。
衣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响起，她惊醒过来，拼命地挣扎，踢打他：“你疯了！放开我！”
“我是疯了！”他忿怒的手劲几乎箍断她纤细的手腕，黑眸里染上的令人骇然的红雾。
他受够了，受够了这样互相折磨的日子，受够了她的冷眼相向，更无法忍受她要离开的事实！
“你别碰我！我讨厌你碰我！”他压下的身体让她尖声嘶喊，她不要这样不堪的对待。
“不能碰？”他冷笑，眼神因为她的抗拒而更加阴沉，“你之前在我床上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还是——你只是不想让我碰？”
恶劣的话语让她脸色霎那苍白，她扬手想打他耳光，却被他狠狠地制住，绝望中她狂乱地激怒他：“我宁可让别人碰，也不屑让你碰！”
他的理智在那一刻灰飞烟灭，她睁大眼惊恐地看着他愤怒的动作：“我会恨你！”
“那就恨吧！”他凄然一笑，决绝的宣示下，他悍然挺身。
他的蛮横与她的挣扎，让一切成了折磨。
他看着她震惊伤痛的眼眸，却不打算放过她，他心里的那把火，已经烧到他无法呼吸。
如果恨可以让她记住他，那么他宁可她恨。
她渐渐地放弃了挣扎，眼泪从脸颊无声无息地滑落。他残酷冷硬的容颜，在她眼里已淡化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看不清，她的视线落在他身后那片远远的天空。
雪在她脸上融了，如泪般冰冷。
这场雪，竟似那年的被风吹落的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