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在我和沈辞夜随花魁出城的昨夜,赫赫京都竟发生了多起刺杀案件。素歌对于次事讳莫如深,我问不出所以然只能作罢。
不知为何,自己对这种零星的刺杀案件却无多少兴致。一来是偌大洛阳城,黎民百万,每一日都有人生老病死或遭遇揣度不到的横祸;再者,我似乎开始变得有些麻木不仁,“死亡”成了一个令我不以为意的字眼。似乎却是如此,想当初在秀容时,即便是逢节宰杀祭祀用的,我都会寝食难安,然而现在刀光剑影早已融为。大抵是自入京以来,我见证了太多的杀戮。哥哥在风丘为胡婳的血战,进京时桑叶会对我的谋害、昨晚采花和尚的行径以及元彧描述的百人厮杀,这一切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都如一把尖刀悬在心头,不时闪出刺骨寒光。与之相比,那些零星的作奸犯科已然恫吓不到我。此刻的我居然陌生的有些可怕。
很显然,我低估了这个案件的严重性。
在我看到阊阖门穿着明光铠的守卫足足比平时多出两倍,方才知道事情没有想象的这么乐观。然而此时的我,依然顾不了什么他人生死,我只想知道沈辞的安危。甚至可以感觉到呼吸都变得急促,周围的世界也满是不安,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随着马蹄的颠簸变得愈发强烈。可能,这就是挂念。望着素歌紧闭的嘴唇,我只能焦急地催马向前。
清河王府一如既往地繁荣阜盛。
只有僮仆侍卫在迎来送往,处理堆积如山的拜会名帖。府前白玉台阶上,并没有沈辞的踪影,自己的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哥哥和天光早早迎了出来,把我前前后后好一番端详。秀容的领命酋长喜出望外,捶了下我的肩膀:“天神庇佑,幸好没事,没事就好!”说完便是一阵惊走庭鸟的笑。
我勉强弯了弯嘴角,说:“没事就好。”不知是哥哥笑声太大,还是我的声音太低,似乎这几个字就在我的喉咙里盘旋。你们都希望没事就好,可是我不好,现在的我一点儿都不好。
我的心里终究是盛不下一丝疑问。我径直问道:“沈辞在哪儿?”语调里似乎有些悲怆。
哥哥显然没从方才的喜出望外中回过神来,满脸疑问。
我加大了语调;“沈辞在哪儿?”语调里竟有种慷慨赴死的壮烈。
哥哥这才回过神来,笑哈哈地说:“原来你说的是沈辞贤弟啊,他呀,他定在这王府之中。”看着哥哥打着马虎眼,一股伤感油然而生。尔朱荣你不会骗人的,你一骗人就会脸红,而你现在的脸快成了新娘的红盖头。没成想,善意的谎言都被用上,沈辞那蹩脚的功夫定是在昨日吃了亏。想到这,心里更是无限酸楚,沈辞这个遭天杀的,我不捉弄你了,你出来好么?
我可以对生死安之若素,却无法忍受没你的消息。
“是谁在念叨本公子的名姓?”一句玩世不恭的话语承载着历尽百世的倜傥。
打眼望去,梧桐深处,一袭白衣卓然而立,只见他发髻斜挽,双目含笑,依旧顾盼神飞,洋溢着自魏晋以来酝酿许久的风流。
沈辞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装模作样地深深作揖:“原来是鱼裳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厮分明是在气我,生死未卜的担忧加上安然无恙的喜悦再配点被捉弄无视的愤怒,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我的右手,化作一记势大力沉的拳,狠狠地朝沈辞打去。原本我是奔着他的脸攻击的,可当我看到那张温良无害的面庞,便不由自主的改变方向,打到了他的右臂。我担心的是万一把他这张脸打残了,府外会有多少妇人来找我寻仇。拳头刚落,沈辞便咬了咬牙,剑眉拧成一团。我心里不无感慨,这哥们真是不可多得的伪装高手。
就在我感慨之时,突然感到一阵冷风袭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力达千钧的手把我锁喉,我几乎不能动弹。我费力地瞥着这个一身绿色的人,有着一张冰冷的脸,原来是北流。与此同时,兆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道北流身后,企图锁喉,无奈被北流一招控制。
并没有片刻耽搁,响起沈辞的声音,有如金玉:“放肆,北流不得无礼。”沈辞亲自上前拉开北流,瞪了他一眼。北流二话不说,径直扑通在地,以示请罪。
这一次沈辞由衷的道歉:“是我惯坏了这厮,让你受惊了。”言语里满是关怀。
半天没有做声的素歌站了出来,为北流辩护:“可是她刚刚是在伤害公子啊!”
沈辞面色凝重,不怒自威:“大胆,休要多言!”
哥哥面色不悦:“沈辞贤弟,你这下人太胆大包天了吧,竟然敢袭击秀容天女,我正想试试我这柄新刀快还是不快。”说完便要抽刀。
沈辞恭敬作揖:“在下请罪,平时疏于管教,以至于手下骄横,我自当严加管教,还望海涵。”
大概只有自幼以死士之身训导,才会有北流方才的护主心切。他可以在危难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去保护公子,惩戒对手。不由得对这个青衣少年,心生敬意。想到方才梧桐深处只有沈辞一人,只消片刻的功夫,便凭空飞出北流护主,此刻我对少年的功夫也心生敬畏。
此时的沈辞满脸惭愧,我这才发现,他右臂洁白的衣袍上已是一片殷红,分明是血迹。
我关切问道:“我方才是打到你的伤口了?昨夜究竟伤得如何?”说完,便要捋起他的袖子查看伤势。
素歌在身后说道;“小姐此刻想必会明白,公子迟迟不见的原因。原本公子想强装无事,无奈小姐误打误撞碰到了伤口。”说着说着,便满是哭腔。
看到他右臂上新伤的狭长刀疤,就像一枝傲骨嶙峋的梅花,顿时心疼不已。沈辞若无其事的笑着,依旧与哥哥谈笑风生。好在素歌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医术,不消半炷香的时间,便把伤口重新用药包扎,一切井井有条。以至于在旁伺候的王府侍女都连连称赞,说医术精湛胜过王府御医。每每夸耀及此,沈辞便不无得意的笑着,潇洒自如,引得一众王府侍女倚门回首,各色娇羞。
沈辞执意来到我寓居的院落,过了这么久我才注意到院落题跋上刻着的两字“舜华”。
沈辞问:“小姐读诗么?”
我答道:“自幼如脱兔,只会读史读乐,不曾静心读诗。”
沈辞开始卖弄:“《诗经》里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剧。彼美孟美,洵美且都。这诗中所咏‘舜华’便是木槿花。因此,此园又被称为木槿园。”
移步进园,果然可见花篱内外好一派百花争妍,一片淡红,赏心悦目。
我不禁感叹:“清河王好生雅致。”
沈辞说道:“清河王府凡此院落,计有三十六座,遍植四时花草,赋以诗中之意,才构成这清花清水清河王府。”然而沈辞话锋突转“与其说清河王雅致,不如说他一往深情。”
“一往深情?你是说清河王妃?”我满腹疑问。
沈辞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带我走到花木丛生僻静处:“世人皆道清河王伉俪情深,不幸的是,王妃在生下世子元亶之后便驾鹤远游。清河王失此眷侣,痛不欲生,直到五年前,遇上一位佳人。”
听到五年前,我几乎脱口而出:“静姝?”
沈辞点头同意:“这三十六园,便是清河王与静姝把酒言欢,诗歌唱和中所兴建。”
想到静姝的惨死,我伤神道:“可惜斯人已逝,观故景愈加伤情。”
沈辞见状说道:“这一话题暂且不表,我们以后再说。”
我连忙央道:“那你快与我讲讲你昨晚的事情把。”
沈辞恬然一笑:“莫急,你听说洛阳城中今日的怪事了么?”
我答道:“听素歌提起一二”
沈辞成功转移话题,开始说起:“清晨廷尉便接到报案,太乐署令陈敬之死于府邸床榻之上。”
“太乐署。”我不禁自语。
“小姐应当没有忘记,灵太后吩咐的旨意,令小姐主持音律大典。虽然小姐尚未过问此事,但按照俗例,相应有司依然开始着手准备。这最为当紧的便是这不经眼的太乐署,品级虽不高却掌管着全国礼乐歌舞。陈敬之的死无疑增加了音律大典的难度。”
我感觉到事情并不如自己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沈辞接着说道:“廷尉接到的第二个报案是来自鸿胪寺,被害的是典客监孙彬。同样品阶不高,但是在魏国这个国度同样颇为机要。”
我说道:“孙彬这个人我倒有过一面之缘,进京不久,我同哥哥便接到过鸿胪寺的接见。记得这位孙大人,颇为圆滑世故。”
沈辞说道:“这典客监正是接待四方部落民族,由于皇帝出身边塞,这职位便显得尤为重要。”
沈辞继续说着:“这第三位被害人也是小姐同在下的相识,风月楼的掌柜蔡玄风。”
我不禁惊呼:“昨夜不是仍见他护送花魁出城?”
沈辞颔首:“正是,日中之时,风月楼伙计来报,说掌柜死在后院的桑树下。”
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白日昭昭,皇城之内怎么会接二连三出现如此命案?”
沈辞同样面色凝重:“恐怕这远没结束,这是一个连环杀人案件。”
我问道:“你何以断言?”
沈辞答道:“事发现场均出现红色血书。”
我连忙追问:“写的什么?”
沈辞一字一顿的说道:“步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