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这次和议对北宋而言是有弊、有利。弊者每年需要将大批银绢输给辽朝,使百姓增加了沉重的负担,后来苏轼对此有过批评,他说:今天下一家,二虏(按指辽与西夏)且未动也,而吾君吾相终日皇皇焉应接之不暇,亦窃为执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议不为长久之计,而用最下之策,是以岁出金缯数十百万以资强虏,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类似的批评,宋人还有不少。
有利的方面,则基本上结束了辽对北宋近半个世纪以来的侵扰,使宋、辽之间进入到一个相对和平时期,使广大人民的生命免遭涂炭,被战争破坏的经济得到了恢复和发展。北宋在雄州(河北雄县)、霸州(河北霸县)、安肃军(河北徐水)三处开放榷场,两国百姓可以在这里交换农产品、畜产品和瓷器、典籍等物,以互通有无,促进了双方经济、文化的发展。北宋从榷场贸易中获得的利润,有时还超过了每年给辽的岁币。和议以后,“河朔之民,农桑失业,多闲田,且戍兵增倍”的现象不见了,那里的百姓终于过上了和平安定的生活,流离失所的人们重新回到了土地上,大批荒地得到开垦,以前经常遭受契丹骑兵蹂躏的地区,又开始恢复了生机。不数年,昔日茂草丛生、一片荒凉的顺安军(河北高阳)西至定州(河北定县)一带,出现了“旷土尽垦辟,苗稼丰茂,民无差扰,物价甚贱”的局面。
总之,从“澶渊之盟”的内容看,除了在经济上使北宋有所损失以外,其他方面双方都尚称平等。对此,南宋初年的抗战派首领李纲也给予充分的肯定,他说:“臣窃观自秦汉以来,制御戎狄未有得上策者,惟本朝与契丹为澶渊之盟,守之以信,结之以恩,百有余年,边境晏安,兵革不用,和好之笃古所未有。”
咸平、景德之世,内有良相辅佐,朝廷兴作不多;外则宋、辽议和,西夏也一时停止侵扰,边境息兵,使军费开支大为减省。这样,就促进了北宋社会经济的短期繁荣,于是国库又开始有些盈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积贫积弱”的局面。
第二节 真宗朝后期的政治
一、寇准罢相与“神道设教”
宋辽“澶渊之盟”以后,寇准因为力赞亲征,立了大功,颇自矜其功,真宗对他亦恩宠有加。景德二年(1005)十月,宰相毕士安病卒,真宗让寇准独相。尚书左丞、知枢密院事王钦若,是北宋着名的佞臣,他素与寇准有隙,对寇准的得宠更是十分嫉妒,加上此前辽兵压境时,寇准让他去守卫天雄军,使他饱受惊吓之苦,故心中一直愤愤不平。据宋朝国史记载,景德三年二月的一日,早朝毕,寇准先退,真宗目送准,王钦若趁机对真宗说:“陛下敬畏寇准,为其有社稷功耶?”在真宗作了肯定的回答后,王钦若说:“臣不意陛下出此言,澶渊之役,陛下不以为耻,而谓准有社稷功,何也?”真宗不禁愕然,问何故?王钦若说:“城下之盟,虽春秋时小国犹耻之,今以万乘之贵而为澶渊之举,是盟于城下也,其何耻如之。”又说:“陛下闻博乎?博者输钱欲尽,乃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陛下,寇准之孤注也,斯亦危矣。”王钦若挑拨离间的一席话,说得真宗一时语塞,由是“顾准稍衰”。当月,真宗拜王旦为宰相,他告诉王旦:“寇准以国家爵赏,过求虚誉,无大臣体,罢其重柄,庶保终吉也。”于是寇准被罢为刑部尚书,出知陕州。次日,以王钦若为尚书左丞、知枢密院事,真宗信任的天平完全倒向了王钦若。
景德四年十一月某日,真宗要王钦若拿出一个提高自己威望的办法。
王钦若早已料到真宗害怕与辽打仗,所以故意说:“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刷耻也。”果然真宗要他考虑其他办法。王钦若说:“陛下苟不用兵,则当为大功业,庶可以镇服四方,夸示戎狄也。”真宗问他何谓“大功业”?王钦若说:“封禅而已。然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乃可为。”真宗感到畏难。王钦若告诉他:陛下以为“河图洛书”真有其事吗?那不过是圣人“神道设教”而已。原来儒家学者说到《周易》来源时,故意编造了一个神话故事,以使人相信灵验:说在伏羲氏时,一天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了“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了“洛书”。伏羲氏根据“河图”与“洛书”,画出了“八卦”,这就产生了后来的《周易》。换言之,那些所谓的祥瑞,不过是人们为了某种目的而有意制造出来的。真宗尚有疑惑,再去问龙图阁直学士杜镐:“卿博达坟典,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果何事耶?”杜镐老儒,不了解真宗所问目的,便随口回答道:“此圣人以神道设教耳。”真宗一听果然如此,遂下决心制造天书下凡的骗局。
不久,王钦若授意殿中侍御史赵湘上言真宗请封禅,真宗故意“拱揖不答”,以观察王旦的态度。王旦以为:“封禅之礼,旷废已久,若非圣朝承平,岂能振举?”委婉地表示反对。王钦若又代表真宗,“乘间为旦言之”,王旦无法,只得“黾勉而从”。但真宗仍担心王旦不肯积极支持,遂于一日召其至宫内宴饮,归时又赐酒一瓶,并对他说:“此酒极佳,归与妻孥共之。”王旦回家打开酒瓶一看,原来里面都是珠子。“旦自是不复持异,天书、封禅等事始作”。
二、降天书、封禅、西祀等闹剧
真宗依靠王钦若等人的策划,经过一番精心准备以后,首先制造了“天书”下凡的闹剧。景德五年(1008)正月初七日,皇城司报告说,在承天门南端屋顶上挂着两丈多长的黄帛,其上有一物如书卷,封处隐隐有字,真宗说这就是早先在梦中神人所言之天书《大中祥符》。帛上有文曰:“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遂改当年为大中祥符元年。四月,又有“天书”降于大内之功德阁。六月,又有“天书”降于泰山一个亭子上。与此同时,在王钦若的率先示范下,全国各地州郡长官纷纷上奏有芝草、嘉禾、瑞木出现。“天书”和大量“祥瑞”,为举行封禅大礼找到了理由。
百官、蕃夷、僧道、父老,或上表,或赴阙,或献“祥瑞”,请求封禅。真宗在即位之初,曾诏诸路“勿以祥瑞来献”,至此已完全抛之脑后。各地官员,为讨好逢迎,纷纷献上地方财赋,以助真宗封禅。河北转运使李士衡挪用边防之需,献上金帛、刍粟四十九万以助祀事,此举竟然受到真宗的嘉奖,数年后,不顾群臣反对,即将他升任为河北都转运使。在朝廷的鼓吹和操纵下,整个国家为封禅搞得如醉如狂。
真宗看到时机已经成熟,遂于当年十月初四日,率百官僧道三万余人,奉“天书”离京城,往泰山封禅。二十三日抵达泰山,行祭天、祀地仪式后,大赦天下、勒石记颂、封神、建庙宇道观,又赴曲阜参拜孔庙,历时四十七天,这场闹剧才告收场。赏赐、浪费无数,耗费钱财达八百三十余万缗。为供奉天书和提倡道教,真宗下诏在全国各地普遍建立道观。其中尤以建于京城的玉清昭应宫规模最为宏大,不可名状。该宫凡二千六百十楹,自大中祥符元年四月开始建造,至七年十一月毕工。役工达三四万人,初料十五年修成,权三司使、修宫使丁谓令以夜继日,遂七年而成。“土木之工,极天下之巧,绘画无不用黄金。四方古名画皆取置壁龛庑下,以其余材建五岳观,世犹谓之‘木天’,则玉清之宏壮可知”。此外,还有兖州曲阜的景灵宫、太极观,京城的会灵观等道观,都建造得壮丽无比。
大中祥符三年(1010)六月,河中府(山西永济)父老、僧道等一千二百人列状请真宗祀后土。七月,又有文武官、将校、父老、道释三万余人诣阙请祀汾阴。至此,真宗遂假惺惺地表示接受请求,下诏决定于次年春西祀后土于汾阴(在山西万荣西南宝鼎)。为此,李士衡又献钱帛三十万,“以佐用度,诏褒之”。枢密院调动陕西、河东兵五千人赴汾阴给役,置急脚递铺,出厩马,增置驿传、递铺士卒达八千四百五十人。四年正月五日,命太常丞李阶致书辽朝,告以西祀之意。二十四日,真宗奉“天书”离京城。二月十三日,到达汾阴。十七日,祀后土地只,悉如封禅之礼。于是大赦天下,“常赦不原者咸赦除之”。在返京途中,又参拜各地庙宇、道观,谒巩县皇陵,“赐扈驾诸军缗钱”,“文武官并迁秩”,“赐父老酒食衣币”,并多次大宴群臣于行宫,历时七十余天才返回京城,竭尽挥霍扰民之能事。
真宗感到东封、西祀还不足以耸人听闻,大中祥符五年十月,又声称梦见道教最高天神元始天尊下凡,告诉他自己乃赵氏始祖,总治天下,轩辕皇帝就是其化身,要真宗“善为抚育苍生,无怠前志,即离坐乘云而去”。于是诏以天尊降临,分命大臣告天地、宗庙、社稷,又遣官告诸陵、岳渎、祠宇,真宗亲自封香付之。下诏尊元始天尊为“圣祖”,名玄朗,“不得斥犯”。在全国范围内再次掀起修建道观、供养道士的热潮,开封的景灵宫,不久也开始动工建造。
大中祥符六年七月,王钦若等人故伎重演,策动亳州(今属安徽)官吏父老三千三百人至京城,请真宗“谒太清宫”。八月,下诏:“来春亲谒亳州太清宫。”以参知政事丁谓为奉祀经度制置使,判亳州。不久,当地即传来“太清宫枯桧再生,真源县菽麦再实”的“祥瑞”,丁谓也献上“芝草三万七千本”,以为真宗赴亳州张目。修道路,建宫观,则一如祀汾阴之制。李士衡再献丝、绵、缣、帛各二十万供奉祀之用,三司借内藏库钱帛五十万以备赏给,真宗皆下诏褒奖。七年正月十五日,真宗奉“天书”离开京城,前往亳州,谒老子于太清宫。途次,丁谓再献“白鹿一,芝九万五千本”。二十二日,抵达太清宫朝谒。接着,又是大赦、赏赐、巡幸等一系列活动,历时二十天才返回京城。
三、闹剧产生的原因和“积贫积弱”局面的加深
正史记载真宗所以要制造“天书”、封禅、西祀、崇奉“圣祖”、谒亳州太清宫等各种闹剧,是因为受到王钦若挑拨,为了一雪所谓“城下之盟”的耻辱之故,但如果我们作些深入分析,其说法恐怕未必尽然。因为签订“澶渊之盟”对北宋的好处显而易见,当时大臣对它几乎都一致予以肯定,如宰相毕士安说:“不如此,则契丹所顾不重,和事恐不能久也。”仁宗朝大臣富弼也说,景德年间,“敌骑深入,直抵澶渊,河朔大骚,乘舆北幸,于是讲金帛啖之之术,以结欢好。自此河湟百姓几四十年不识干戈,岁遗差优,然不足以当用兵之费百一二焉。则知澶渊之盟未为失策”。由此可见,真宗亲征,辽朝退兵,实“功”大于“耻”,他大可不必为此兴师动众,装神弄鬼,将朝廷上下搞得乌烟瘴气。因而,究其原因,除了受虚荣心驱使,对道教的狂热信仰,以及王钦若、丁谓等一批佞臣的怂恿以外,恐怕还与为了对付辽朝的侵略有关。
元代史臣在修《宋史》和《辽史》时,在对比了当时两国的情况以后,对“澶渊既盟,封禅事作,祥瑞沓臻,天书屡降,导迎奠安,一国君臣如病狂然”的怪现象出现原因,作了一番推测,其谓:契丹其主称天,其后称地,一岁祭天不知其几。猎而手接飞雁,鸨自投地,皆称为天赐,祭告而夸耀之。意者宋之诸臣,因知契丹之习,又见其君有厌兵之意,遂进神道设教之言,欲假是以动敌人之听闻,庶几足以潜消其窥觎之志欤?然不思修本以制敌。又效尤焉,计亦末矣。意为真宗以所谓的“神道设教”,制造天书下凡等闹剧,实在是向辽朝统治者模仿的结果,他所以要这样做,是想通过渲染“东封、西祀”的气势和天神之助的假象,达到王钦若所提出的从精神上威慑“四夷”之目的。此种分析有其一定道理。不过,真宗此举不单是对外的,也有对内的意图,他企图借此表明自己乃受命之君,得天神之助,故其统治一定长久而不可动摇。元代史臣还认为,宋真宗不是从根本上去加强国防,克敌制胜,而是一味效法他国伎俩,实在是一种最为拙劣的手法。这个批评可谓一针见血,甚有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