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相遇
这晚，苏伊没有失眠，却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她看见了学校的篮球馆，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削瘦身影。
她暗暗吸了口气，生怕自己呼吸太重将那个正在练习投篮的男生吓到。一抬手一投足，多么流畅的动作，优美的让苏伊心都痛了。
“洛谦，你为什么不加入篮球队？”少女清脆的声音响在耳畔。
犹记得，他只是侧着脸，夕阳的余光打在他脸上的样子好看极了，让她看得发痴。
“那不是我想要的。”洛谦低沉的嗓音拂过她脸颊，她的脸，蓦地红了。
可是，洛谦，你其实很喜欢篮球吧？因为每个，每个我找不到你的下午，你都会在空无一人的篮球馆，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投篮，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我知道，我就在你身后，看着你。
为了你的事业，你连最心爱的篮球都放弃了，那我又怎么能绊住你前进的脚步呢？
玎玲，店门挂着的风铃响了。坐在店里长沙发上的苏伊忍不住发了下抖，虽然这家店人进人出，但她就知道，是他来了。
虽然通知得有些急切，洛谦依然准时赴约。
“今天太冷，就不要喝冰的了。”看见她面前的冰水，他皱眉道。这么普通的一句话，让坐在他对面的她差点落下泪来。她忘不了他说那句话时的样子，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依旧是很严肃的表情，然而浓浓的关心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她呢？她是怎么回应他的关心的？犹记得那时，她涩着声音，冷冷地说：“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她怎么能没事？前一天晚上哭湿了一条枕巾，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给自己的眼睛消肿，但是现在，她忘记了在家里挂在阳台晾干的枕巾，说着“没事”。
许是注意到她不寻常的态度，他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
“我们分手吧。”没等他再说什么，她快速地说道，眼睛始终看着膝盖，用头顶接受对面灼人的目光。
“……为什么。”半天等不到她回答，他突然又问：“是不是高威名？”
这两天她一直跟高威名在一起，即使他再怎么想忽略都没办法忽略她在他身边巧笑嫣然的样子。
她像是被说中了似的，突然站了起来，拿起身边的包包：“就这样，我，我走了。”
没有理由，没有道理，就匆匆的跑了出去。
他起身追去，却在门口停下，街角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包，然后两人并肩离开……一切，还需要说明吗？
……
罗启谦夜里醒来，猛地起身，直觉口渴得厉害。
居然又梦到她了，应该是今天又看见那对身影的缘故吧，真是和谐到讽刺，原来他们还在一起，那他，是不是意味着没有机会了？
他把自己扔进大床，脑袋深陷在柔软的羽毛枕里，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却还是忘不了她靠在餐椅上疲惫的样子，还有注视着她的，高威名让人难以忽视的眼神。
高威名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她？为什么她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看着让人……好心痛。
耳朵似乎还沉浸在梦里没有出来，那一句句：“我们分手吧。”环绕在耳边，重叠成一道道咒语，让他的眼角泛起酸涩。
罗启谦觉得这个晚上他再难入睡，便起身进了书房，点支烟，看表，凌晨三点，他打开电脑，美国公司送来的报表还没有看完，工作吧，只有工作的时候他才能得到一丝清净，他的耳边才不会总是响起，她的声音。
……
苏伊这一周过得痛苦至极，但她拼着一口气硬是撑了过来。
其实对她来说，杂志社同事们在她身后的小声议论和嘲笑，还有组长有意无意的给她加重工作量，她都能忍受。最令她受不了的，是主编对她说的那句：“苏伊，你不适合当记者。”她不适合当记者，是的，她知道，但是她不服气。
早在大学时，她就对他说过，她不要当记者，那不是她喜欢的生活方式，她喜欢坐在办公室的一隅，用堆积如山的文稿消磨一天，学生时的她对编辑的工作没什么了解，但却是非常执着地喜爱着。
然而进杂志社的时候，编辑没有空位，她只好应聘了记者，现在看来，她连记者都做不下去了，又如何能在这里完成她的梦想？
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周末的傍晚，所有人的步伐都是轻松又愉悦的。似乎只有她，漫无目的，还带着沉沉的疲累。她无心回自己租来的公寓，那里的一切都是冰冷的，越是在热闹的时刻，越是感觉孤独。
苏伊坐在街角的公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想到那晚见到的罗启谦和曲筱月，其实，只要他幸福，她也不会再奢望什么的，对吧？
只要他幸福，就好了呢。
一个妇人走过来，苏伊起初没有注意到，只是那妇人没走两步脚下突然一个趔趄，眼看要摔倒，苏伊一惊连忙起身去扶。
“呃，您还好吗？”苏伊有些担心，看她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妇人笑笑：“真的是老了，居然不会走路了。”她声音意外的和蔼轻松，像是在谈天气一般说着自己不适的身体。
苏伊心里一紧，她想到了她还在南部的母亲，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还是去那边休息一下吧？”她小心翼翼的问：“您真的没事？”如果刚刚那跤摔实了，恐怕这位妇人真的受不了呢。
“好，”妇人笑眯眯地说：“真是好心的女孩子。”
苏伊笑笑，将她带到她刚刚坐的位子上。
“姑娘，我看你心情不好啊？”妇人捶着自己的腿一边跟苏伊说话。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苏伊依旧是笑，这个长辈的眼神太让人难以拒绝，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慢慢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抑郁。
“工作不顺心是难免的，做什么职业也是要看你自己，不是吗？”听过苏伊的话，妇人淡淡道，声音里颇有些沧桑：“如果真的不习惯，那就换一个工作，也算是换个心情。”
苏伊摇摇头，喃喃着说：“哪有那么简单呢……”她要缴房租，要寄钱给父母，还要自己攒钱，辞职容易，找新工作，又谈何容易？
妇人和蔼地看着苏伊：“现在的年轻人都好像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像我那个儿子，每天忙的昏天暗地，连自己的生活都不顾，可是你说问他这么忙是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
“呃？”苏伊愕然：“不是为了让您过更好的生活吗？”怎么会觉得不知道为什么工作呢？
温暖的手握住苏伊，妇人眼神放柔：“只要能跟家人在一起，我不奢求不该自己的东西。金钱也好，富裕的生活也罢，只要能看见我儿子过的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
苏伊默然，有时候一个人在这边真的很想父母想那个温暖的家，但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过得更好，她也是在拼命地寻找工作，拼命地想改变什么，但是，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母亲已经不止一次催促自己回去相亲，其实，她也是不想让自己过的那么孤单吧。
可是……
“哎呀，说这么久，天都黑了呢。”妇人温文地说。
苏伊立刻起身：“跟您聊得都忘了时间。这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她道：“说不定您儿子已经在找您了呢。”
“哎，我也就在这里留几天而已，可是哪天也没见他在十点之前回过家。”妇人叹口气，无奈地捶着自己的膝盖。
苏伊心里有些不忍了，这个和蔼可亲的夫人腿脚又不好，儿子还在工作，让她一个人回家她肯定不会放心，想着话已经从她嘴里说了出来：“如果您不介意，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好啊，如果姑娘你不麻烦的话。”
“我很乐意呢，我叫苏伊，夫人叫我小伊就好了。”
“呵呵，小伊啊，你也不用夫人夫人的叫，叫我一声伯母？哎，其实我一直想要一个像你这般贴心的女儿呢。”
苏伊从善如流：“伯母您客气了。”
啊——这算不算真人不露相？苏伊站在这个藏匿在市中心的著名高级住宅区大门前时心里不禁感叹，从衣着上看来，真想不到这位偶遇的夫人住在这么豪华的地方。
话说，这样的地方没有专门的佣人吗？她记得曲筱月的家里就有专门服侍主人的佣人，虽然不如旧社会时期那么严酷，但雇用一两个下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他们与普通人家的区别，可是这家怎么不见有人出来接？
“小伊，你在想什么？”
“呃，没，那个，伯母，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呢。”毕竟她住的地方太过偏远，回去晚了她还真有些怕。
“啊，这就要走吗？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显然苏伊给这个有些孤单的夫人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嗯，您到家了，我也该回去了。”苏伊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就听那个夫人惊喜道：“啊，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咦，她儿子回来了？苏伊直觉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可是眼看着一辆线条流畅黑色的BMW开进了院子的停车场。
熄火，开门。
苏伊的呼吸在一瞬间停住了，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眼前。
竟然是罗启谦！
罗启谦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自家院子里见到苏伊，他愣了一下：“怎么回事？”声音意外的冷淡。
误会了误会了，苏伊不敢直视罗启谦眼睛里灼人的亮光，他不会以为她是专门来找他的吧……
“启谦你回来得真早啊。”如果这是罗启谦的家，那这位夫人就是他母亲了，此时罗母站在门口，脸上露出微笑，她很想让儿子认识这个女孩子呢，虽然她尊重儿子的选择，但是也不能剥夺她想要给儿子挑选媳妇的权利，是吧？
“嗯，我有文件在家，必须回来做。”他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在一边沉默的苏伊：“她是……”
“小伊在刚才帮了我不少忙，要不是她我恐怕还回不来呢。”注意到儿子不寻常的目光，罗母说得更开心了。
“是吗？”罗启谦扯扯嘴角，“我们总不能在门口客套下去吧？进屋再说，苏……小姐？”
“我不……”苏伊想拒绝，本来时间就很晚了，再扯上罗启谦，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
“你们认识？”罗母惊讶地道，她还没给儿子介绍这个女孩呢，儿子怎么知道她姓苏？
罗启谦走上前：“我们是同学，对吧？”本是回答罗母的话，罗启谦却还是看着苏伊。
苏伊只好讷讷点头，一直注意她的罗启谦眼神一厉再不给苏伊说话的机会，就势将她推进了别墅。
这算怎么回事？
已经在宽大的厨房给罗母当下手的苏伊怔愣地看着手里的蒜瓣，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实在不放心启谦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你看这厨房哪里像有人用过的哦？真不知道这孩子一直在哪里吃饭。”以前罗启谦都是在公司用过晚餐才会回家，今天难得有机会亲自下厨给儿子做饭，她一直在兴奋的跟苏伊念叨。罗母说着还不忘看看苏伊，这个孩子她越看越喜欢呢，刚刚已经跟儿子确认过了，她就是儿子上次说的那个女孩子，想着罗母看待苏伊的眼神就完全是在看自家的儿媳妇一般。
苏伊看着光洁的橱柜一阵无语，看来罗启谦真的很不常用这间厨房呢，他……平时都是怎么吃的？脑中猛地浮现出那天罗启谦和曲筱月相拥在法国餐厅的情景，也许，他真的不需要厨房。
为什么，过去了五年，再想起，心还是会痛？明明……已经说好了，再也不要去想，不去想就好了吗……
罗母慈爱的看着失神的苏伊，看来她跟儿子之间还是有很多隔阂啊，暗暗叹口气，年轻人的事她已经管不了了，现在看来儿子这边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就是这个女孩……希望他们能早点走出心结，在这个世上最大的幸福不就是能跟与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吗？
“启谦好久没在家吃了吧？”晚餐期间也不是苏伊想的那样充满着有钱人家冷硬的沉默，反倒是像是一家人，罗母总是不停地给罗启谦添菜，甚至有时候还会忘我的给她夹些，若不是最后罗启谦发话，苏伊觉得她这晚绝对走不出罗家别墅。
“你工作不顺心？”闲聊间不知为何，不自觉地就扯上了苏伊最近的工作情况。听着罗母把自己的情况加重了至少三倍告诉在一边的罗启谦，苏伊就禁不住想钻进罗家精致的大理石地板缝里。
“呃，没那么严重啦……”至少她没想过去投海，天哪，伯母居然说得跟真的一样，丢死人了。
罗启谦看着她躲开的侧脸，抿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晚餐吃完，罗启谦很自然地接手收拾碗筷，罗母就牵着苏伊的手不停地数落着儿子工作太忙以至于如何如何忽略了她。这让苏伊不知怎样应对，如果说单纯的陪着这位可爱的母亲，她绝对愿意，但一扯上罗启谦，她却是万万不愿意再来，可是……
“小伊，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没几天就又要回乡下的疗养院了，你也知道我这个腿，哎，只要不给启谦添麻烦我是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我岁数大了，面对这么冷清的家心里真不是滋味呢。”这样明显的婆婆跟儿媳说话的口吻让苏伊浑身难受，话说，这不是应该说给曲筱月的话吗？
“呃，我想，夫人也是有人陪的……”
“怎么又叫我夫人？”因为心里认可了苏伊，罗母对苏伊的口气比刚认识那会儿更加亲切了：“不是一直叫我伯母的吗？其实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妈……”
这越说越离谱了，苏伊赶忙打断罗母的话：“伯母难道不知道吗？罗先生有一位可人的未婚妻呢，如果您需要人陪，我想曲小姐绝对乐意。”她试着用不在意的口气说出，但句末微微的颤音还是传到了罗母尚未衰老的耳朵里。
罗母微微笑道：“你是说小月吗？”她不紧不慢的喝了杯茶，抬眼却见儿子已经收拾完毕站在苏伊身后了。
“很晚了，我送苏小姐回去。”罗启谦说。
苏伊这才惊觉时间已经非常晚了，便跟罗母道别。
“小伊以后一定要来啊。”罗母依依不舍地拉着苏伊的手说。
为了尽快离开，苏伊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没当回事似的点点头，跟罗启谦走了。
只留下罗母倚在门边，看着相偕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夜色里。
……
“和我在一起你很紧张吗？”罗启谦缓缓地转着方向盘，眼角却一直注意自打上车就没直视过前方的苏伊。
紧张，她紧张得要死呢。苏伊下意识地握拳：“我，我才不紧张。”
罗启谦摇摇头，倔强的女人，他随手装进一张CD，和缓的音乐盈满了车厢：“……我取消婚约了。”
看着窗外的苏伊一惊，回头看他：“为什么？”
终于肯看他了吗？罗启谦仍旧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因为没必要继续了。”
苏伊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这么说，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当初跟曲筱月在一起还有，有什么必要吗？
“曲氏与我家有恩，这两年跟曲氏联合，已经完全扭转了他们的经济危机，所以，现在也没必要再进行合作了，毕竟他们的规模已到极限。”如果再合作下去，会妨碍他的扩展。
苏伊艰难地吞吞口水：“那，那也不用解除婚约啊……”虽然，每次听到他跟筱月的事情她都会心痛到极点，但是听说取消婚约，她最先想到的还是筱月，筱月现在怎么样？她，可是喜欢了他很久很久，而且……
“……这些年在他身边照顾他鼓励他安慰他的是我，你凭什么要破坏我们的感情？”凭什么？
“这是已经说好的。”罗启谦只说了这么一句，苏伊却蓦地明白什么。
“你们把筱月当成人质？”只要罗启谦一天跟筱月保持未婚夫妻关系他就一天不会放着曲氏公司不管。反过来，一旦曲氏可以不再需要外援的话……”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曲氏不愿意解除婚约，但是这毕竟是当初秘密约定好的。若说曲氏打错了什么算盘，那就是曲筱月花了五年时间仍旧没能得到这位救他们于水火的年轻总裁的心。
罗启谦无意将商界龌龊的事情多透露给苏伊，他只是沉默地等苏伊情绪稳定下来。并且渐渐减慢了车速，现在不能过早回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支钢笔被放在了苏伊面前，她心里震动，这是当初送给罗启谦当作生日礼物的东西，也是她唯一送过他的东西，没想到，他还留着。
“你的东西，”罗启谦说：“还给你。”
苏伊愕然：“我已经把它给你了。”
“是吗？”罗启谦停了车，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确定？”
苏伊不确定了，莫名的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支笔，她还记得是启谦那次生日时恰逢他刚获得学校奖学金，她不顾他反对硬要给他过生日，之前无论她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为了不浪费难得的机会，她扯着曲筱月逛了商业区，最后才选上的这支笔。
不浮华的样式，优质的制作，像他的人一般，沉稳而优秀。
她邀功似的将那支笔递到他面前，没想到他确实一副不在意，甚至有点无趣的神色。
“你不喜欢吗？”苏伊音调一下沉了下来，买到了糟糕的礼物，她真是笨啊。
“不是。”罗启谦放下书，把她抱到腿上，虽然两人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情人间的亲密也有过，但每次如此接近她都会难以控制的脸红心跳。
“那，那是什么……”她盯着他白色衬衫上的纽扣，感觉着他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间，激起了一层因为兴奋突起的小疙瘩。
下巴被他抬了起来，再对上他沉静如黑玉一般的眸子，她已经完全说不上话了。
当温热的嘴唇覆上时，苏伊只能傻傻地被他侵占，然后沉溺，最终用被他激起的心情热烈地回应……
“有你就行了。”她喘着气靠在他胸前时听到的，就是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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