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遗址我最早一次去时，还没有重新修建，只是遗存的残迹而已。后来我又去过一次，高塔低塔一座挨着一座，没有细数多少座塔，几个孩子绕着塔在玩捉迷藏。那座最高的塔为萨班灵骨塔，新建没有几年的塔身白灰已经有些脱落，犹似一个曾被遗忘的人猝不及防就衰老了。我几乎听见了白塔间或轻微的哮喘声，这也是长年生活在高原的老白塔寺遗址我最早一次去时，还没有重新修建，只是遗存的残迹而已。后来我又去过一次，高塔低塔一座挨着一座，没有细数多少座塔，几个孩子绕着塔在玩捉迷藏。那座最高的塔为萨班灵骨塔，新建没有几年的塔身白灰已经有些脱落，犹似一个曾被遗忘的人猝不及防就衰老了。我几乎听见了白塔间或轻微的哮喘声，这也是长年生活在高原的老人最常见的一种呼吸道疾病。
甘肃夏河拉卜楞寺的扎贡巴·贡却丹巴饶吉1865年撰成一部重要藏文文献《安多政教史》，书中记载：“离城（凉州城）40里，有白塔寺，也叫夏珠巴第寺（东幻化寺）。蒙古阔端汗邀请萨迦班智达法王，供施双方于藏历火羊年（1247年）会晤，多次在此举行庆贺与谈论，法王在此讲授许多甚深妙法。”
清代乾隆十四年修纂的《武威县志》记载：“白塔寺，城东南40里，内有大塔，周环小塔99，因得名。”
白塔寺，从肉体向灵魂的过渡——尤似一所驿站——以塔的建筑形式。
白塔寺位于武威市南约20公里处的白塔村，为纪念西藏正式纳入中央政府直接管辖之下，在原白塔寺的遗址上，重修了白塔寺。
白塔寺与西藏正式纳入中央政府直接管辖有着怎样的渊源呢？
成吉思汗统一北方草原各部，建立蒙古汗国后，于公元1227年灭西夏，当时凉州为西夏陪都。公元1229年，成吉思汗的三子窝阔台即汗位，窝阔台把原属西夏和甘青部分地区划给了他的次子阔端作为封地。阔端坐镇凉州。为了统一西藏，蒙皇子凉州王阔端派手下大将多达那波率军万人进入西藏。多达那波了解到西藏各地僧俗势力称雄割据、实力地位不等的情况后，向阔端上了一道《请示迎谁为宜的详禀》。阔端采纳了多达那波的建议，致书萨班：“萨迦班智达贡噶坚赞贝桑布知之。我为报答父母及天地之恩，需要一位能指示道路取舍之上师，在选择时选中了你……请尽快前来，我将使你管领西方之僧众……龙年八月三十日写就。”
萨迦班智达·贡噶坚赞（1182—1251年），藏传佛教萨迦派第四代祖师，著名的萨迦五祖之一。“班智达”，意为“大学者”，简称“萨班”，意即萨迦派的大学者，他是西藏地方藏传佛教历史上获此殊荣的第一人。
萨班于公元1244年8月派10岁的八思巴和6岁的恰那多吉两个侄儿先行起程，而他就归顺蒙古事宜与各地方势力进行磋商后才从拉萨动身。萨班当时已63岁高龄，但他不顾路途遥远艰险，经过两年跋涉，于1246年8月到达凉州。当时，阔端正在蒙古参加贵由汗的即位典礼，未能立即见面。
公元1247年，阔端返回凉州后，和萨班在白塔寺见面并举行会谈，议定了西藏归顺蒙古汗国的具体条件：蒙古任用萨迦人员为达鲁花赤（意为总辖官），赐予金符和银符，所有吐蕃地区头人必须听命萨迦的金符官，不得妄自行事；吐蕃各地缮写官吏、户口、贡赋清册3份，1份由各地官吏自行保存，2份分别呈交阔端和萨班；蒙古将派官员到卫、藏，会同萨迦人员议定税目等。
接着，萨班写了一封致卫、藏、阿里各僧俗首领的长信《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汗（阔端）于余关切逾常，故金国、蕃、畏吾儿、西夏等地之善知识大德、各地人士均目为奇异，前来听经，极为虔敬。”
《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是一份关系西藏后来生存发展的告白书，藏文史籍《萨迦世系史》有完整记录。
西藏地方各政教势力经过商谈，表示接受萨班与阔端达成的条件。至此，政教合一的萨迦地方政权对西藏的统治由此开始，西藏结束了400多年的分裂局面，正式纳入中国版图。
在阔端的支持下，萨班在凉州城周围改建、扩建了4座佛教寺院，这4座寺院即东部幻化寺、西部莲花寺、南部金塔寺、北部海藏寺。其中幻化寺规模最大，是元代时凉州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号称“凉州佛城”，它是萨班在凉州期间讲经布道和驻锡之所，成为蒙古王室、各族官员和僧众听经礼佛的圣地。
据《安多政教史》记载，在该寺被称为108座的佛塔群中，确有大小不等的许多佛塔，但是人们却数不清，因为是空行化身佛塔，幻化寺之称据说由此而得名。
幻化寺之名，还有一神奇传说。成书于1884年的藏文佛教历史著作《凉州四寺志》记载，有一次萨班与阔端闲谈，阔端提到龟皮无毛，萨班则说龟皮有毛，并取出一张带毛的大龟皮让阔端看——《安多政教史》和《萨迦世系史》的记述却恰恰相反，萨班认为龟皮无毛，而阔端则认为有，并拿出了一张有毛的皮子。看来这个故事有着不同的版本——并询问阔端是否看到这张龟皮的其他功德，阔端则说此带毛龟皮除了稀有外，不见有其他功德。萨班由此大发议论，说这张龟皮有许多功德，能观者观之则见千佛之像和八近侍之像。在萨班的指点下，阔端也看到了千佛像。萨班话中暗含有阔端见闻不广之意，阔端不悦，说萨班将他君臣视为动物一般。阔端召集幻术师想对策，幻术师变化出一座极为庄严美妙的经堂，阔端邀请萨班一同去参观，想让萨班出丑。没想到萨班嘱咐守门的忿怒本尊后，坐在宝座上，幻术师想解除幻术，却解除不了。萨班说这是供养三宝的地方，你们摧毁不了，并说把他请来，却又为何如此藐视。阔端自此心服口服，大献供养，聆听佛法。寺院因此得名幻化寺。
仿佛看见萨班头戴红色莲花状僧冠，穿一件红色袈裟——那红，是从他心脏深处渗出来经过风吹雨淋的一滴血，在落日下呈现出来的颜色。就像是一册红封皮的宗教典籍——他刀削一般的鼻梁和略陷的眼窝，制造出了一种喜马拉雅山脉岩石的梦境，其中有盐的成分，当然，更多的是高原强烈紫外线的沉淀——就像是一册红封皮的宗教典籍，即使翻开，谁能读懂？
萨班在幻化寺5年多时间，于1251年藏历11月14日圆寂，享年70岁。阔端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悼祭活动。据史料记载，萨班被紫白檀木火化真身，并修建了一座巍然耸立高约42.7米的藏式喇嘛灵骨塔，方形基座上为十字折角塔座，宽约8米。塔座之上为覆钵。自基座至覆钵高5米，全部夯筑。白塔内装10万模制小塔，外表包饰青砖。灵骨塔周围环绕着高低不等的99座白塔。
99座白塔，守候在凉州大地上的99位神祇，搬一峰祁连雪山当骰子，赌一赌——看谁先开口说话，月亮作证，月亮像是从大地升高的第101座白塔——围绕在萨班灵骨塔周围。
《凉州四寺志》记载，萨班的妹妹索巴让莫是位瑜伽行者，她跟随萨班赴凉州后，常住在莲花寺禅修。萨班在幻化寺得病时她常常向彼处观望，后听闻萨班圆寂的消息，也随之而逝。据说她是站着逝世的。
为进一步加强与西藏的友好往来，忽必烈封八思巴为“帝师”，赐玉印“命统天下释教”，管理全国佛教事务。八思巴还成为隶属于元朝中央政府的西藏地方行政长官，并受命创制了以藏文为体式的官方“蒙古新字”，学术界称作“八思巴字”。
白塔寺遗址由寺院、塔院、塔林等建筑构成。占地277亩，东西420米，南北430米，墙基宽31米。院内殿基全部用砖和石砌，说明当时寺院规模的宏大。寺院主体建筑有山门、钟楼、鼓楼、金刚殿、三宝殿、大经堂等。塔林是白塔寺最为壮观的景点，大小不等的白塔，紧紧围绕着灵骨塔，高低错落，排列有序。白塔寺是元代时凉州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号称“凉州佛城”。萨迦第五代祖师八思巴继承萨班衣钵，主持该寺时，这里还驻有僧侣1万多人。
相隔又有几年的时间，我在一个秋季的中午时分第二次来到白塔寺遗址。在落叶坠地的细微声音中，每一座白塔都有一扇紧闭或者微启的大门，谁能看见，大地深处一群咩咩叫唤着作为供奉的泥土之羊正准备归来。一尊高122厘米、肩宽60厘米的铜头铁身萨班像，盘腿而坐，面部表情庄重宁静，供奉在隐秘的殿堂——将在几百年之后重新被人看见。
中午的阳光像是密宗教义，但不必说出。
塔这种建筑形式缘起于古代印度，随着佛教在东方的传播，逐渐形成了一种有着特定形式和风格的东方传统建筑。塔最早是用来供奉或收藏佛舍利，也就是佛骨，以及佛像、佛经、僧人遗体的建筑。
白塔作为佛的象征——佛教中称塔为“浮屠”，接受着众生信徒的膜拜。塔各部位的建筑结构乃一种象征，如塔基为方形，象征“地”；塔身为圆形，象征“水”；塔刹下大上小呈三角形，象征“火”；华盖为伞形，象征“风”；塔顶多为螺旋形，象征“生命的精华”。“地、水、风、火”是佛家的“四大种”，为构成万物的基本元素。
北京妙应寺，俗称白塔寺，始建于元代，寺内白塔是中国现存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喇嘛塔。忽必烈还下令以塔为中心兴建一座“大圣寿万安寺”，根据从塔顶射出的弓箭射程确定范围，面积达16万平方米——真是闻所未闻的另一种形式的跑马圈地。此处现已演变为北京著名庙会之一，民间有“八月八，走白塔”的习俗。
我所居住的城市兰州，过黄河铁桥，北岸有一座白塔山公园，据传西藏萨迦派法王曾派一喇嘛专程拜谒成吉思汗，行至兰州后因病逝世。成吉思汗遂下令修建白塔以表纪念。后塔被毁，现存塔为明代镇守太监刘永成重建。清代康熙时期巡抚绰奇扩大寺址，寺名慈恩寺。但百姓仍依旧习，称之白塔寺。
凉州白塔寺元末毁于兵祸，明代和清代两次重修。1927年，凉州发生了7.5级大地震，白塔寺只留下倒塌后8米高的灵骨塔基座和几块石碑。其中明宣德五年立的《重修凉州白塔志》记载：“距城东南40里有故寺，俗名白塔，不知起于何代，原其本乃前元也禅火端王（阔端）重修，请致帝师撒失加班支答（萨班）居焉。”还有一块明宣德六年立的《建塔记》，以及一块清康熙二十一年所立《重修白塔碑记》。
《重修白塔碑记》记载：昔阿育王造塔八万四千，而震旦国中止有一十六座，甘州之万寿塔与凉州之姑洗塔居其二焉。若白塔不知创自何代，近翻译番经知系果诞王从乌斯藏敦请神僧名板只达者（萨班）来凉，即供奉于白塔寺，时年已六旬矣。后六载即涅槃沐浴焚火，空中见祥云五色，霞光万道，于口上坎骨显出西天“阿”（藏文）字，即哑字也。于顶骨显出文殊菩萨、喜金刚佛二尊。于囱门骨显出典勺佛。于后脑骨显出释迦佛像。于两耳上显出尊胜塔二座。于两膝盖显出观音菩萨、救度佛母二尊。于手指上显出弥勒佛、不动怒佛。于胸前显出金刚杵。于中间显出西天“吽”（藏文）字，即吽字也。兼舍利无数，光彩照耀，王与众等靡不踊跃赞叹，合掌恭敬，缘建白塔，将板只达金身灵骨装入大塔内，其余众塔俱有舍利。缘板只达原系金刚上师化现流传，经二十五转身，故显化灵异一至于此。
如此“显化灵异”，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座座白塔更像是从大地上重新生长出来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