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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灶房烧洗澡水的丫头(上)

仝桶以为她这一辈子都要在校尉府三尺工作台度过了。

这三尺工作台,每日烟熏火燎、蒸汽腾腾,温暖得紧。当然在冬季要好些,虽然呛人,但非比外面的阴冷却是暖和的;但到了夏季整个房间就是蒸螃蟹的蒸笼了,汗水浸透前心后背的衣服,在里面上工的人重复着喝水出汗、出汗喝水的循环。仝桶有时想幸好自己还没长大,若是已经入府里那些姐姐、婶子、大娘一样了,夏日从这里出去那该是何等的不雅。

不过,要说里面的工作,倒也是很简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机械性重复着向锅里添水,烧水,然后灌桶,再后等人抬桶或提桶而去。是的,这里是华府的水房,主要是给这位爷或那位奶奶烧洗漱或洗澡用水。

一辈子在烧水。想想这个事,仝灵犀自己就会发笑,但又有什么办法?家生子的命运摆在她面前,或者说在她投生娘胎的那一瞬一切已注定:家生奴,粗使丫头;并且,她注定不能像某些人,可以通过某爷来改变粗使的命。不过,仝桶对此并没有抱怨,且常常为此有些窃喜,因为她们不必投入女人为难女人的争宠厮杀中。仝桶他老爹活着的时候常跟她絮叨:宁肯活到尘埃里,也不能失掉人性里应有的独立;可以做头特立独行猪,不要成为无我的狗。

仝桶疑惑她那三等奴仆的父亲怎么能说出这么有意思的话呢?也疑惑这句话的正确性,一头被抽打着赶路的孛马难道能变成有我,估计想自由奔走的孛马只有死路一条。做一头特立独行的猪,也只能在意想里做。她曾经问过她爹仝栓这话的来历。他爹笑嘻嘻的说这是仝姓祖训,且反复的说:“你要记住哟,灵犀;灵犀,你要记住哟”。她又问难道这话跟脸上的胎记一样流传很久很久了?回答是肯定的。

对了,她正确的大名唤仝灵犀。

灵犀,灵犀,这是父亲在她出生当天花了二百钱请街上的算命先生所取。据父亲说算命先生费了好大的精神儿,才从一本厚厚的书里搜出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话。他爹常嬉笑着亲她的小脸说这名字好,不枉费了二百钱,我家的灵犀是最灵慧最可爱的女孩!仝桶十多岁后常想,世间无论是穷家还是富户,无论是寒门还是高第,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所有的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一样,都以为自己的孩子最聪明,最可爱,一样的娇生惯养。不过,仝灵犀这个名字或许再也没有人叫起了,父母死了,华府灶火房里只有一个叫仝桶的三等粗使丫头。

仝桶,水桶的桶,宜阳城华府烧洗澡水的三等粗使丫头。

当有人喊仝桶名字的时候,她正拉着风箱呼啦呼啦地烧火。汗水从她发间渗出,额头的刘海黏在一起,打成了绺,一绺一绺的,没被罩布包住的右脸上灰扑扑的,柴草的尘黏在脸上,被汗一冲,沟壑林立。仝桶应了一声。她因为在拉风箱,没听出来谁在喊。那个喊话的人明显是不愿意进来,声音还在重复,人当然还在外面。仝桶停下拉风箱的手,听出竟是易三奶奶的房里的丫头尹韵,不由得犯嘀咕,肯定没啥好事。

尹韵穿着绿叶点缀的单衫,人已十五六岁了,亭亭玉立,妖娆而妩媚,腰身仿佛河边的柳,眼波里流转着三分媚气,扶着风站在院子里已经是该凹的凹、该凸的凸了。她不断用团扇煽动这散漫而来的烟气,不过仍然被着烟气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心里不由得暗骂:仝桶这烂眼角长胎记的丑八怪,小娼妇,为什么还不出来?这一次跑不了你,姑奶奶我一定要把那一口恶气出才算罢。哼,你们不是嘀咕我靠身子才入了三爷的眼嘛,这次我让你无名无分的伺候一个外面的肮脏男人去。

尹韵边念叨边畅想,似乎仝桶一脸倒霉的样子都在眼前显现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这一笑就不由的来了一个呼气大轮回,一呼烟气涌进了肺里,咳咳……一阵剧烈咳嗽,心肺震得生疼,眼泪鼻涕不成体统的一把抓。尹韵正狼狈不堪,仝桶走出了水房。小丫头先是挺挺胸拔拔腰,舒展一下蜷缩了很久的身子,以适应水房外的天地。仿佛是突然的发现院里还有人,惊讶的看着泪水涟涟的尹韵,殷切的询问:“呀,尹韵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这是怎么了?谁、谁、谁?竟敢惹尹姑娘。”尹韵仿佛看到小丫头内心里那点小得意的狡黠,猛地一甩手,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低声暗道:“要你讨好,真是丑人多作怪!”

这句话仝桶似乎没听见,解下包头的罩子及捂口鼻的口罩,顺手在那里抖着,一番轻松惬意。尹韵看到她这样,就越发的恨恨。她用那文蚕丝织就的丝绸帕子在脸侧耳际挥些风来,情绪慢慢回升,重新洋溢起了内心的兴奋,眉眼里露着幸灾乐祸的笑,说道:“仝桶,我奉三奶奶的吩咐调你出府做事。”

“啊——”仝桶颇为惊诧,易三奶奶指派人也指派不到她这里啊。

“三奶奶吩咐你去清虚观街口巷一家卖豆腐的人家,到那里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男人。”

“啊!”

“啊什么啊,继续听着。伺候好了则罢,若是伺候不好,三奶奶说了要重罚。在哪里不经召回不得回府。”

“为什么不让府内医馆有照顾伤病经验的人去?”

“他们是专门为府里培养的,是外边的人能消受得!”

“那其他从事服侍的人可以去啊,我只是个烧水的,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易三奶奶点名派你,不去,你去跟三奶奶说去。”

“府里上下数百口,三奶奶知道我是哪根葱啊,怎么可能点名派我?”

“那是三奶奶她老人家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别跟我扯这扯那,点没点名派你,你可以去问。嘿,不过呢——,那也得你够得上跟三奶奶说话不是,哼哼……”

尹韵得意洋洋的继续说:“这事我反正通知到了,去不去由你,西角门有辆驮马车在等你了。”说罢,尹韵扭着芊芊细腰往内宅走。

尹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暗道你们不让我痛快,那么就是自找不痛快,这就叫初一对十五,针尖对麦芒。中午,三奶奶着人传话来,让她随便找个一个粗苯的丫头去伺候人。她开始不明白,去伺候人为什么要个粗苯点的人,难道不应该机灵点的。后来听说是到府外一家卖豆腐的人家,就明白了,那些肮脏的穷人岂是府里姑娘伺候的对象。——对她来说,或者对大多数华府的丫头们来说,府外的那些人家就是火坑,自己宁可死也不能出华府。同时她也知道,三奶奶吩咐的事不需要自己明白,需要的是自己去执行;而关于执行,自己有自己的理解,执行就是主子给了你权利,这个权利执行起来一要讨好主子,二是利用这个权利使其有益自己。当下这个权利可利用处就是整治自己的冤家,真是意气风发啊,令箭在手,逮谁做刀下亡魂?她想起了自己在抚育院里的那几个朋友与冤家。

梁爱莲?不行,他是二少爷乳母朱嬷嬷的干外孙女。

孙业珍?也不行,四小姐房里的大丫头了,四小姐的丫头去伺候外面的男人,你尹韵想死得有多难看就可以多难看。

安青芸?更不成了,虽是六少爷燕哥儿的小丫头,但燕哥儿护自己房里的人像护着蝎子药一般。六少爷是华府老祖宗最宠的孙儿,老爷太太也当做掌中宝,动他的人就是老寿星上吊作死。

景娥眉?那事可是她偷偷告自己的……

哎哟,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手头这点过后没有后补的小权利现在不用就浪费了。对,不是那个场子上还有路经的仝桶吗,——那个左脸上长着一块据说家族辈辈遗传的、不规则的大胎记的丑八怪。从小就看她丑的不顺眼,这次就用她填坑了。

权利是把双刃剑,可以刺伤对手,同时也可以使自己获得利益。尹韵先利用它搞掉仝桶,但要使这点权利谋到十成的利益。尹韵要去找梁爱莲、孙业珍、安青芸、景娥眉去卖个乖,让她们知道欠自己一个情。自己真是聪明,尹韵路上不断表扬自己。

看着尹韵婷婷袅袅的渐行渐远走出院门,仝桶气得把手帕重重的摔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耗尽了。她明白这事尹韵在搞鬼,但又有什么法子。上一次,她无意赶上了一场别人在议论尹韵长短的场子,虽然她没讲任何说长道短的话,但却被尹韵撞上,由而被怀恨。她不怕去伺候人,不过换个差事,但尹韵说是个瘫了的男人啊,而她是个女孩子。吃喝好伺候,拉撒若也有她来,岂不羞人。

无论多么不情愿都得去,主子的意思是不可以违背的。在理学渐成道德藩篱的东黎,主子就是天,就是太一神,能让你生,亦能让你万劫不复的死。据青芸从六少爷那里听说东黎律书里规定“奴婢贱民,律比畜产”、“婢产子同马生驹,生产蕃息同属主家”。其实,就算不听那律书里的话,仝桶也完全知道自己这等人的身份,私奴婢在主家看来是不用礼仪考量的,理学次圣方夫子说“礼不下贱民”。听主子的话,让生则生,让死则死,忠心不二,是奴婢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刻在他们灵魂上的神魂烙印。

仝桶收拾好小包裹,行经数条道路,走到西角门,果然有一辆驮马拉的通幌车在等着。仝桶听说,驮马是一种没有奔逸血脉的驮兽,只适合拉车、干农活,做长途奔袭骑乘需有奔逸血脉的驮兽,独角牛尾白身的孛马就是骑乘。奔逸血脉在骑乘身上也有浓有稀有薄,它决定骑兽的速度,在宜阳城贵族以所骑孛马的奔逸血脉浓厚程度来标榜自己的身份门第。马车前车辕上坐着虬髯满面的马夫,看到仝桶惊愕的看了一下,又偷偷的深看了一眼仝桶那被胎记占满了的左脸,颇为不自然的说道:“请问你是仝桶姑娘吗?”仝桶点头称是。马夫连忙打开车帘子,把仝桶让进车厢坐下,便吆喝着驱马而前行。

通幌车车厢在这临夏时节很是闷,不过比之水房里的灶火相差有云泥之别。通幌车在普通民众来看已很高贵。因为风黎国朝廷规定,车是按官员品级、家族门第来定标准的,但是在这偏远小城谁又管谁僭越与否,百姓那里知道这些,仝桶当然也不知道。华府丫头出门都是坐这种车子,仝桶出门虽少,但也不是第一次坐。她听说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出门坐的不是这种车,而是一种在其间可以坐卧休息温凉辒车。

仝桶隔着车厢里的纱向外看,午后的街道空旷,天上的太阳很大,炙烤着这座石头城的城池街道。听人说这座城市已经建城数千年了,要比东黎的宗主过大郑还要久远。城池管辖方圆数百里的大小城镇,但宜阳城外的那些城镇是什么样子,就不是仝桶所能知道的了。她听说宜阳城外的山上有凶猛的野兽,有的凶禽可双爪抓着牯牛展翅飞向云霄,有的走兽可以跺脚使山野动荡,人在它们面前犹如苍鹰对小鸡。马蹄嗒嗒作响,车轱辘咕咕噜噜转动,仝桶杂念如一团解不开的针线在紧紧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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