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七章 (1)
那天小凯茜刚起床，就兴冲冲地跑去找她表弟，可是得知他走了，立马号啕大哭，怎么劝也不听，连埃德加都得亲自来抚慰她，说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不过后面总加上个尾巴“要是我能把他要回来的话”，这连希望都算不上。
每隔一段时间，凯茜总要问父亲表弟几时回来，敷衍的方法很难使她彻底平静下来，不过时间一长，表弟的印象逐渐模糊了，估计真的再见面的话，她都认不出他了。
我去吉默顿办事的时候，只要碰上呼啸山庄那个女管家，总要问小林顿的近况，因为他也和凯茜一样，被关在家里养着，旁人很少见到他。不过从女管家说话的语气看，他现在是家里的负担，老是病歪歪的。渐渐希思克利夫先生不喜欢他了，虽说他不想表现出来。他俩从没在一间屋子里呆得久过，因为他一听见儿子的声音就心烦。
他俩很少说话。小林顿成日在起居室的一间小屋里做功课，晚上也在那里消磨时间；要么就整天呆在床上，不是患咳嗽，就是伤风头痛什么的，再不就这儿疼那儿疼的。
“这样的孬种还真少见，而且他从来都只想着自己。”她说，“晚上要是我把窗户关得晚了点，他就不停埋怨，大晚上吸外面的空气可会死人的；三伏天他还要生火；约斯夫抽烟斗，就是有毒；每天不停地吃糖果、糕点，老要喝牛奶，没完没了的——根本不理会旁人冬天是怎样节衣缩食的——他成天就那副样子：裹着皮大氅，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锅架上烤着面包，边上搁着饮料，美滋滋的；有时哈顿怜惜他陪他玩耍——他们一会儿准不欢而散：一个骂骂咧咧地走开，一个哭哭啼啼地摊在椅子上。其实哈顿虽然性子急点儿，人还是蛮善良的。如果他不是老爷的儿子，老爷定会津津有味地看他被恩肖痛扁一顿。如果他知道这孩子是怎样变着法儿纵坏自己的话，一定会把他扫地出门的——当然，除非他神智不清了，才有可能这么做。要是林顿敢在他呆着的大客厅里这么干的话，老爷肯定会打发他上楼，而且他从不去那间小屋。
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些事儿，我从中可以想到，在那个家里没有谁真正关心小希思克利夫，这才让他更加乖辟和自私自利，即使他从前没这样明显。后来我对他的挂念也渐渐少了，不过想起他来，我总是感到悲伤，如果当初他能和我们呆在一块儿，情况或许会好点儿。
埃德加先生一直也很牵挂这孩子，他鼓励我多去打探些情况，自个儿也愿意冒险去见他。一次还叫我去问问那个女仆，他是否到村子里去过？
女人说，他总共只去过两次，每次都和他爸爸骑马去的。不过回来后的四天里就像是全身骨头散了架的样子。
小林顿到那儿两年后，那个我认识的女管家就离开了，后来又新来了一个——如果我的记性没问题的话。那个女人一直呆到现在。
田庄里的日子总是那么轻易就逝去了。岁月如梭，凯茜小姐一眨眼就十六岁了。由于她生日那天也是太太的祭辰，所以我们从来不搞什么活动。林顿先生在那天必定先一个人呆在藏书室里，直到傍晚才出去散步，一直走到吉默顿教堂墓地，陪伴他妻子，过了午夜才回到家，凯瑟琳也就只好自己给自己庆祝了。
这一年的三月二十日，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林顿先生回自己屋了，凯茜小姐穿戴停当下楼，准备出去了。她请我陪着到荒原边上去逛逛——她父亲已经允许了，不过我们必须在一个钟头之内赶回来。
“埃伦，快点！”她很兴奋，“我想去看看那一群赤红鸡，不知它们作好窝没有？”
“到那儿可不近，它们从来不在荒原尽头孵蛋。”我回答。
她说：“我和爸爸到过那儿，不远。”
我并不计较她的淘气话儿，戴上帽子就出发了。一路上，她快活得像只小灵狸，蹦蹦跳跳地跑到我前面，又回来，接着又跑开。我晒着暖暖和和的太阳，听着附近百灵鸟婉转的鸣啼，看着我的小天使，心里真是高兴。凯茜，我的宝贝儿，开心果，蹦跳的身影多美丽啊，金黄的卷发在身后一荡一荡的，脸庞娇嫩鲜艳，就像盛开的玫瑰花。多无忧无虑啊，我宁愿她永远这样天真活泼。
我们走出了林苑的边界，“小姐，你的赤松鸡在哪儿呀？我们该到了。”
“再往前一点儿——就一点儿，埃伦”“爬过那个小山包，我会把它们赶出来的。”她重复着这些话。
我们又爬过了许多山包，后来我终于走不动了，就要她回来，别再往前走了。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窜，对我的话或者没听见，或者置之不理，我只好跟着她跑。她终于钻进山谷里，到了离呼啸山庄比离她家还近二英里的地方。我远远地瞅见她被两个人抓住，其中一个正是希思克利夫先生。
那儿属于希思克利夫的产业，因此他有权利训斥偷猎者。
“我什么也没偷，什么也没找到，”当我好不容易赶到那儿时，听见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并摊开双手证明自己的无辜。“我只是想来看看松鸡蛋。是爸爸告诉我这儿有很多松鸡的。”
希思克利夫不怀好意地笑着，眼睛望着我暗示他已经猜出这是谁了。接着他还故意查问“爸爸”是谁。
“画眉山庄的林顿先生，”她回答。“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他的女儿吧，否则你不会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了。”
“嘿，这么说你爸爸可是这一带德高望重的人物啰？”他讥笑道。
“你是谁？”凯瑟琳对说话的人很好奇。“这个呢，是你儿子吗?我以前倒是见过。”
她又指着另一位，哈顿，问他。两年不见，哈顿还是和从前一样又粗鲁又笨拙，只不过又长了个头。
我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话，“凯茜小姐，咱们已经在外面超过三个钟头了，赶紧回来吧。”
“他不是我的儿子，”希思克利夫一把把我推开。“不过，我是有个儿子，你们以前还见过面。虽然你的保姆催你回家，可是你们最好歇息一下。我家只要转过这个满是石楠的山包儿，再走几步就到了。愿意到我家看看吗？你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走，我保证热情款待你们。”我低声劝凯茜不要接受这个邀请，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不呢，埃伦？”她嚷道。“我累了，这儿地上又是湿的，咱们没法在这歇息。去吧！再说我怎么会见过他的儿子呢？”“不过我知道他家就是我上次呆过的那个农庄，就是我爬彭尼斯顿山崖的那次。”
“对，是那儿，走吧，奈丽，别口罗嗦了——她自己也想到我家去呢。哈顿，陪这位小姐先走，我和奈丽后头跟着。”
“不行”我大声叫道，竭力想挣脱他的手，“她绝不能到你那儿去！”话是白说了，她已经飞跑过那道高坎儿，快到山庄大门的石阶那儿了。那小伙子呢，陪到大路边就溜得没影儿了。
“这太过份了，希思克利夫先生，”我叫道，“你安的什么心，在那儿她会撞见林顿的，回到田庄她会把这事儿向老爷交待，我就惨了。”
“就是想让她去看看她表弟，”他说道，“这些日子难得林顿有让人见见的时候，今天气色还行。再说了，咱们可以说服她让她保守秘密，——这不就成了吗。”
“如果让她父亲知道，我居然让他女儿进了你家的门，他会恨我的。我相信你唆使她这样做是居心不良。”我说。
“我的居心可以向你和盘托出。”他说。“就是让这对表姐弟能够一见钟情，共结连理。我这么做可是对得起你家老爷的，他那个闺女本来没希望的，如果真能结合的话，那她马上就可以和林顿一起当共同继承人。”
“老爷能够活多久可真说不准，但如果他死了，小凯瑟琳就是继承人啦。”
“不，她无权继承，”他说，“伊莎贝拉的遗嘱里没有任何一条能确保她能够这样，林顿的产业就要属于我了，不过为了不伤和气，我决定让他们结合，一定要办到。”
我反驳道，“既然这样，我就要带凯茜走开。”我们已经走到大门口，凯瑟琳正在那儿等我们。
希思克利夫警告我别多嘴，带着我们走过那条小道，赶紧去开门。小姐犹豫不决地看着他，拿不定主意怎样去看待他。不过他一触到她的目光就满脸堆起笑容，和她说话也柔声细气的，我简直要认为他念在她母亲的分上，不忍伤害她呢。
林顿正站在壁炉边，他刚从野外散步回来，连帽子还在头上，正叫约斯夫拿双鞋来给他换上。
小伙子还未满十六岁，可是已长得相当高了。依旧眉目俊秀，不过眼神和神色都比过去光彩多了，大概是借了野外新鲜空气和温暖的阳光吧。
“瞧瞧那是谁，”希思克利夫掉过头来问凯茜。“你还记得他吗？”
“你儿子？”她问道，不时朝两人脸上看去。
“不就是吗，”他说，“你已经不是第一回看见他了，记起来了吗？真是没记性的孩子，是你表姐啊，林顿，你不是老嚷着要去他们家吗？”
“是林顿！”凯茜惊喜万分，“小林顿吗？哎哟，长得都比我高了。”
小伙子上前承认自己就是。她扑过去热烈地问他。两人互相看着，不禁惊奇岁月的神奇力量。
凯瑟琳已完全长大了，她现在既丰腴又苗条，像柳枝儿一样柔韧，全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林顿则显得萎靡颓丧，身子骨也极其单薄；不过还自具一股优雅的风度，因而使他并不让人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