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下山时，李白早已不见了踪影，张良心里满是不解和怨念。
他不知道为什么李白现在和自己看起来依然熟络，却和过去的亲密总有着不同，淡淡的陌生感萦绕在心间，令他很是不解。而且没来由的，李白就耍了自己一顿，这更是让他满心怨念。
回到家，老爸见自己回来，没让自己进门，而是走了出来跟他说：“既然入了暗劲，那就来试试竹子。”
试竹，是张穹自己入了暗劲后创造的方法，用来观察自己的劲力掌握。方法很简单，人与竹隔着一臂长，然后全身不动，只用指尖和腕力去推动竹子，因为只有这两个地方可以用力，所以太极的化力借力本身就得被运用到极致。如果不入暗劲，那一辈子都别想让竹子摆动超过三十度。
张良家的围墙很特殊，是张穹从后山上移植下来的毛竹，竹子坚硬而有韧性。这并不是普通的坚韧，曾有人想过把后山的竹林砍了卖钱，于是拿着柴刀上山，一天过去了，竹子只砍了三根，刀却已经崩的不成样子，那人的手腕肿了一个多星期，至此再也无人打这个主意。
三十度的偏幅，只用手腕手指，那对自己的劲力把握不到一定程度，还真没法做到。
而检测境界高低的方法，就是看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发力几次。
张良离家前，张穹是九次，那时的张穹已经是半只脚踏入微境。
张良跟着张穹走到院内，张穹指着那一排毛竹中比较靠院子里的那根，说：“那根。”
张良走过去，站好位置，深呼一口气，把指尖抵在竹身上，深呼一口气，缓缓发力。
竹子微微摆动，张良仔细感知，当竹身再次贴到他指尖的一瞬间，他跟随着竹身，屈指。竹子的坚韧出乎他的意料，可以说这根竹子依靠这份坚韧，让自己本来就没怎么能用出来的力道大部分都被化去。
竹子停下的一霎那，张良再次发力！
竹身摇晃的幅度大了一些。
感知，屈指，发力，张良往复十九次，终于竹子的偏幅已经超过了三十度。
张穹看见后，点点头：“行了，十九次，我暗劲中期的时候是十七次，你还差得远。”
张良嗯了一声，上前一步用手把正摇晃的竹子稳定住，片刻后放手，回头正要开口，张穹已经说了出来：“你妈明天回成都交代年前的工作，那个时候你想问什么，咱们再说。”说完走回别墅，张良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沈黎开着那辆辉腾就赶回了成都，年关将至，公司其实有很多工作需要扫尾，她这抽一天回家陪老公孩子，又推迟了不少工作，这次回去后恐怕还得更辛苦些。
张良和张穹目送沈黎的车离开，两个人回到家里，沉默在空气中凝结。
良久，张良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进的国安？”
张穹看着他，说：“我跟你讲讲咱们家的情况。”
张良对这种答非所问有点迷茫，问：“咱们家的情况？”
张穹点点头，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爷爷奶奶的情况？这事从他们那讲，讲完了大部分事你也就知道了。”
张良小时候一直都在纠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家里从来没听说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些重要长辈的消息，甚至好似就没有他们的存在，多少次自己问父母，他们总是搪塞过去，而现在老爸正跟自己讲那个萦绕在自己心头多年的秘密，却是因为牵扯到了国家。
张良看着老爸，发现他的眼神已经空旷幽远，仿佛追忆着什么……
“其实我算是大院子弟，原来也是北京人，虽然是和你爷爷从太原搬过去的，不过我年纪太小，记不清太原什么样，算是从小在北京长大。等到九岁那年……对，我十岁那年，77年，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吧，那一年文革刚结束不久。
“那一年九月多，具体日子我已经记不清了，突然就冲进来几个人到院子里，把你爷爷抓了起来。你爷爷原来是给一个人当警卫的，后来73年拿到了委任书，突然就让他当那群中南海保卫队的队长，当然真的职位不是这个名字，不过我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就当这个队长，到了76年，你爷爷突然就被撤职，然后在家里一直都没有事干。
“后来，你爷爷被抓了之后，那年我才十岁，什么也不懂，以为你爷爷犯了什么事，也要被人批斗，小时候见惯了，所以不知道你奶奶发什么愁。结果，没过三天，就有个人过来家里说你爷爷被枪决了，当时我虽然小也知道你爷爷被人打死了，就哭，你奶奶就跟着我哭。”
说到这，他停了一会，脸色很差，闭着眼睛，仿佛当年自己和母亲的哭声萦绕在耳边，良久他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继续说：“当时家里面就你爷爷撑着，虽然他没有收入，但确实是整个家的支柱，结果他这一走，家里塌了大半，你奶奶就没办法，只能出去打工。后来我十四了，有天工厂里突然有个工人跑到家里说你妈妈被机器卷进去了！”
他又闭上了眼，沉默不言。张良听着这些事，本来就很沉重，而眼前的父亲是当年这些变故的亲身经历者，那他的心里有着怎样的伤痛？
这次张穹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张良看着他紧闭的眼，叹口气，说：“那……你这些年，怎么过的？”不是他不知道父亲此时很悲伤，而是希望这个问题能让他把记忆移向别处，不要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
张穹过了一会，才闭着眼睛缓缓说：“然后……我就成了孤儿，才十四岁，虽然你爷爷走之前已经把太极传给了我，但那玩意不能当饭吃。那个年代，一个小孩子，我要怎么活？结果第二天，你奶奶刚走了，我连她的后事怎么交代的都不知道，原来住的大院就有人说我们帮你料理你妈的后事，这房子是我们的了，把家里的东西扔了出来，把房子抢了。我当时无路可走，打算抱着点衣服去流浪，可真不行，当时我正练太极，明劲需要多少营养你也知道，没有好的吃食我这身功夫就废了。结果突然就来个人，说是什么研究所的，要研究太极，问我会不会。我说会，他说行，跟我走，我照顾你以后的生活。我就跟他走了，再后来才知道他叫沈庆洪，是你外公。”
他停了一下，起身端来杯水，没有喝，捂在手里：“再后来我认识了你妈妈，你妈比我小三岁多，就跟我妹妹一样，天天粘着我。我跟着你外公他们一家生活，到了87年，我二十岁，那年你妈才十六岁多点，就已经考上大学，虽然不是北大清华这种，但其实也很厉害了。结果你外公外婆突然就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一趟湖南，路上火车翻了。”
张穹抿了口水，继续说：“火车怎么会翻呢？当时你妈妈精神状态很不好，天天问我，快要报道了也不管，就守着你外公外婆的照片哭，呆呆的。我很担心她，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结果当时有个人，真名我不知道，是你外公的学生，现在的执行局长……
张良皱起了眉头，这个执行局长他没听钳工说过，而钳工当时据说已经把所有执行局内的事都告诉了自己，但现在看来这个局长的存在钳工也不知道。1组再神秘，好歹大家都知道它的存在，但是一个部门的首领都没人知道，那他的身份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跟我说，国家现在需要一些原来的江湖里的人组成一个部门，来利用他们的能力维护国家的安全，我当时正心烦你妈妈的状态，加上你爷爷得死和国家脱不了关系，随口就拒绝了他。再后来你妈妈终于被我安慰住，走了出来，去报到上学，我就跟着你妈妈，一面做一些工作供着她，一面继续练武。等你妈妈毕业了，我23不到，那个人又来了，跟我说你爷爷的死因是因为他那个警卫队长是被某个人安插进去的，准备在特殊时间绑架一些重要领导人，甚至……那位。结果那位去世了，就有人怀疑你爷爷，不经过任何程序就直接抓了起来，你爷爷当时已经是暗劲后期，如果他要跑是能跑的，因为江湖在当时已经被搅得差不多了，能到暗劲的屈指可数，你爷爷就算是天下少有的高手”。
说到这，他笑了笑，但笑的很僵硬，继续说：“但是因为我们母子，他就没跑，就这么忍着那些人的拷打，然后没经过任何的招认、审理，就有人私自决定枪决。那人跟我说现在国家已经对此事做出了平反，同时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追责，当时那几个私自用刑、私自杀人的大人物，现在就为了我，国家决定舍弃他们。我已经分不出这个国家是对我好还是对我坏了，脑子很乱，结果你妈妈听了就让我不要答应，说你外公的死本身就不清不楚，一个研究员都能这么蹊跷的死了，答应了他们怕我也死的不明不白。我当时还想拒绝，但是他说，如果不同意，那追责的事肯定不可能，甚至平反都未必能做到，我就慌了，我知道你爷爷闲居的那年最后悔的就是自己名声有可能坏了。我一想不能让你爷爷死的荒唐，还连名誉都没法恢复。
“我就答应了他，他说好，现在你是执行局的1组组员，你的任务是去四川，广元北面有所村子，后面有一座小山，你去看守住。我不明白为什么就要我执行这么可笑的任务，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只说这里有着很重要的东西。我就来了，本来我说你妈妈大学毕业了，就近找个工作以后找个好人嫁了，结果你妈妈就骂我傻子。”
他笑了笑，这次脸色好了些，想起这些过去的事确实令他不愉快，只有这段能让他稍微高兴点：“我当时不明白为她好哪就傻了，就问她，她就不说，非跟我一起来。我问那人，说我是得一直守着？他说必须天天守着，就是离开，也不能超过五个小时。我不知道这地能多重要，他非要让我寸步不离。但是来了之后，我和你妈两个人就在这村子里住，你妈妈是大学生，学的是建筑学，当时就跟市里的人说你这房子得这么建，靠这换点东西，我就盖了一间平房，当时什么受力啊支撑啊，全靠你妈在旁边指点，再后来我盖好了，打算给你妈盖一间，结果她说盖什么，睡我这就行了。我当时吓了一跳，说你这么大了睡我这以后怎么嫁人，她白我一眼说你还打算让我嫁给别人？”
张良听了心里啧啧不已，原来老妈年轻的时候这么主动，看着老爸脸上的笑，心里有点感慨。
张穹确实笑了：“然后我就傻乎乎的看着你妈搬进我房子里，然后我当时盖得房子挺小，就两间屋，还没有厕所，得自己挖一个，就说你不嫁人那以后怎么办啊？你妈又骂我傻子。后来我琢磨半天才明白你妈意思，高兴坏了。再过几个月就和你妈结婚了，就在那所小房子里，当时结婚证什么的都没有，年纪不够，结果没过三天，就有人给我寄来个东西。我打开一看，结婚证。”
他突然不笑了，脸上有着怒意：“我心想这谁啊？北京来的东西居然这么快，而且谁会一直关心着我的生活？结果还有封信，信里说恭喜我结婚，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落款是北京故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监视着我。我不知道那人为什么非要一直盯着我，还不时派人来探视我，但是我后来发现了青莲，还有那个无水坑和那口石潭。”
青莲是把剑，一把折了剑尖的剑，铁制，剑刃未开，护手为一朵莲花，剑柄则已腐烂，张穹发现后给它换了个竹子柄。而这把剑，滴水不沾，极为坚硬，远超普通钢铁。
张良听了，没来由的感到恐慌，试想一个人的生活一直有人在暗中注视着，那么他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张穹缓缓说道：“再后来，宁家在我搬来前一年落户，在我在这地方呆了十年后，确定我寸步不离守着这山后，搬走了。”
“至此，咱家再也没人监视，但是也未必，因为胡玉成当时只是个普通中校，但他突破暗劲受到了困难，就有人告诉他我已经暗劲中期，让他来找我。可能是换了批人监视我，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到此为止，张穹已经讲完了自己的前半生，张良听得满心疑惑。首先为什么执行局长从执行局成立那天开始就备受重视？其次，这山里有什么？那口石潭倒罢了，只是景色好，但是无水坑和青莲确实都有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且据老爸所说，1组的任务只是守着类似的地方，甚至如果可能的话，1组或许只有老爸一个人？而宁家的监视更是让他恐慌，那个当年老是逞强红了眼眶也不哭的兔丫，她爸爸居然是被派来监视自己家的？
至于兔丫真名叫什么，他倒是早忘了。
张良听完后，坐在沙发上沉思半天，没想出任何头绪，摇摇头作罢，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李白怎么了？”
“怎么？”张穹正喝水，听见问题把杯子放下，问道。
“我感觉他怪怪的，好像……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张穹思索了会，点点头：“是有点。他入了暗劲之后就一直这样，我也不知道原因。”
张良大惊：“他也入暗劲了？”
张穹这才喝了口水：“嗯，一年多前的事了。”
张良靠在沙发上，想不明白入了暗劲后的李白怎么就成了这副陌生摸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