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轰鸣声中,缓缓驶离北京火车站。
他很安静。
“道长,你坐”
“谢谢”
他捂着胸口。
疼一直没有消尽。
在深夜里,车越来越远。
直至离开了城市,他的胸口才好一点。
他变的安静了,比以前安静多了。
懂的也多了。
至少,他能知道坐火车和长途客车回家。
中巴车停在了那个小镇上。
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与自己离开时一样。
是那样的洁净。
那条山道,蜿蜒的通向一个看不到的尽头。
那些树木遮蔽了这条道的天空。
他盘算着,晚上六点多左右就能赶到到山脚下,走的快的话,也就5点多钟就能到。
山村的夜晚,如果没有月亮,是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一点光亮。
但如果有月亮的话,在月光下,你就觉得,那明亮的月光不比太阳差,能看到很远。
明亮的好比大白天。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夜晚,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都是那样的璀璨。
虽然回到家了,他依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因为冼菱儿牵绊着他的心。
这次回来,他不打算离开了,这一辈子都将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他望着村子里,依稀的灯光。
再看看杜鹃家。
然后就上山去了。
他站在门前呆了一会。
他实在不知道开门之后,见到父亲,应该怎么说。
他开始琢磨着父亲会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而且,自己也想好了怎么去回答他的话。
挨揍应该跑不了吧?
一走就是小半年的时间。
推开门,院子静悄悄的。
好似许久都没有人住了,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心想,以前也是这样吧,父子俩也没有什么乐趣。
可能是在城市里的这段时间里,每天都能感受着热闹,所以相比,这里就显的冷清多了。
“谁啊?是杜鹃吗?”袁仁行问道。
他咳了几声,语气里没有气力,说话轻缓。
“爹,是我”
安静了好一会。
他看到父亲从屋里出来。
他正跪在棺材前,给母亲磕了三个头,点了三根香。
“娘,我回来了,好久没有给您上香了”
“你去哪了”袁仁行问道。
他并没有多大的语气起伏。
其实从小,袁仁行就没有打骂过他。
反倒是这样,袁天纲就更怕父亲责怪自己。
“我去了北京”
他看到父亲从眼角里滑落的泪水。
他没有责备儿子。
语气轻缓,仿佛从未发生过逃婚的事。
“北京?那很远吧”
“嗯,京城吗?是很远的”
“怎么不给爹来信呢?你那样走了,爹很担心啊”
“不是不来信,是不知道地址”
袁仁行下厨去做了两个菜。
准备了一瓶酒。
他发现,爹喝酒了。
可能是忧愁,借酒浇愁。
“是不是爹做错了?”袁仁行说。
他知道他爹所说的是什么,逃婚的事,确实自己做的不对。
爹也是为了自己好。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摇摇头,“谁都没有错,都是该发生的而已”
“是啊,顺其自然,所以,你娘死的时候,爹也没有哭。不是爹心硬,不懂得伤心。而是,因为那是你娘的定数,咱们谁都阻止不了,阳寿已尽说”
他喝了一口酒。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把娘放在这里,为了什么?真的是要给她还魂吗?”
“当然不是,这么多年了,你娘早投胎了。我就是想留个念想,这样我能天天的看到她。”
“爹,你真的会还魂吗?”
他点点头,“会是会,但是那是禁术。况且,在阎王爷的手底下玩偷梁换柱,那是要遭报应的。爹不是怕死,而是,那时候,你还小。爹是想着你大了,再给你娘还魂,所以才留着肉身。虽然能还魂,可是总会三魂不定,七魄不稳,很可能会像是变了一个人。再说了,那鬼差还是会来抓人的,到时候,我可能和你娘都会一同的去。那时候你还小,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再说了,你娘这辈子够遭罪的了,肉身又烧成那样,就算是还魂了,估计也会埋怨我的。其实你不了解你娘,你娘可是个爱美的女人,她可不能接受,半个身子焦黑。虽然爹不在乎,她在我的心里,是最美的,无论什么时候”
袁天纲没有从父亲的嘴里听过关于娘的事,这是第一次。
从他的那句,“在我心里,是最美的”,能够看得出他一辈子对娘的感情。
他活在孤独里。
感情是最难琢磨的东西,它能让人发疯,能让人快乐,能让人痛苦,能让人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那晚,他看到父亲落了两次泪。
一次是为他,一次是为他娘。
这个男人的一辈子很苦。
他打听了杜鹃。
杜鹃在得知袁天纲离家出走的时候,很伤心,但是不久,就和她村上的一个男孩子好上了。
前不久,袁仁行还去给杜鹃把脉,说是怀孕了。
最近就要结婚了。
袁天纲冷笑一声,人生是讽刺的。
总也想不出下一刻要发生什么。
就像,他根本没有想过能在北京呆一段时间,还爱上了一个富家的女孩。
他睡的很沉。
他醒来时,正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风吹着草叶,像是一轮轮的浪,一****着一波,到了很远的地方。
不远处,一棵树,开着粉色的花。
他认得,那是合欢花。
粗壮的合欢树下,有一个人。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向自己挥手,并且喊着自己的名字。
她的头发飘逸,裙摆也随着风飘动,很美。
声音也很好听。
但是,却看不清脸。
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他睁开眼睛。
他知道是做梦,这个场景似乎在许久之前梦见过,而且不只一次。
每一次都是他在看到合欢花,闻到它的味道时昏迷。
随后,就会出现了这样的梦。
而每一次都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
这让他很困惑。
道家最知道托梦这么一回事。
所以他不足为怪,或许是时候未到。
这梦定然是预示着另外一个事情发生,那个事,是关于那个人,站在合欢树下的那个女子。
他没有靠近过,每次都是她在向自己挥手。
没有等到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梦就醒了。
他也想过,自己与合欢花的缘分,他和它之间绝非那么简单,只是到现在,他没有想得出而已。
他想了想,他又在梦里梦见了那个场景。
而这一次,他没有昏迷,也没有看见合欢花,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它在告诉我什么?
他的心不知不觉的又开始疼了。
忽然,一个脸庞浮现在他的脑中。
冼菱儿,她苍白的脸,哭泣着。
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
他喘着粗气,脑袋里全是那张悲伤,甚至扭曲的脸。
“我做噩梦了”
又一次又从梦里醒来。
心口的疼,从离开冼家时,就不断的,反复的。
原来伤心是可以让心疼的。
就这样不断反复的到了第二天。
他来到父亲面前。
“爹”
“怎么了?昨晚没有睡好?”
“爹,我想回去”
“去哪?”
“北京”
“才刚来,为什么又要走?”
“爹,我喜欢一个女孩,昨天晚上,一晚上都在梦见她”
袁仁行笑着看着儿子,“我儿子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今天就要走?你不是昨天才回来吗?”
“今天就走,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发生了很多事,那时候来的也很匆匆忙忙的,有些事情跟你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时间再跟你说吧”
“等等”
“怎么了?”
袁仁行蹙着眉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脸上出现了一些匪夷所思。
“你要小心一点”
“爹?你看出什么了?”
“去吧,做你没有做完的事,但记住,要小心”
“嗯,而且,我决定了,要把她带回来”
袁天纲离开了,走的很匆忙。
还说一辈子不离开,看来,心里还是放不下她。
如果一辈子这样过,他受不了。
应该第二天就能赶到。
冼菱儿的葬礼举行了。
冼有德面无血色。
沐涵在她遗像前献上了一朵花,洁白的曼珠罗华。
她似乎一直都很喜欢红白的彼岸花。
尽管它们带着让人觉得悲伤的感觉,但是她就是爱。
她没有说些什么,一切来的太快了,谁都受不了。
哀悼的音乐声,仿佛是能够沁入心脾,刺痛着哀悼的所有人。
她,风华正茂。
正享受着她人生里,最美好的那段时间。
可是,死神却无情的夺走了她的生命。
人们听着哀悼词,能体会她的遭遇。
沐涵的眼泪不停的流下。
许念托着她,劝着她。
可是她却哭的像个婴儿。
泣不成声。
冼有德用沙哑的声音对沐涵说,“孩子,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她要是知道有你这样的朋友为她伤心难过,她也会觉得很难过的,哭也没有什么用。别伤了身子。”
“呜..”
这时,李成华带着大儿子出现了。
冼有德看到了李成华,吼道“你们来这干什么?滚出去”
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们。
李成华带着歉意,急忙说道,“老弟,我不知道那个畜生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那个畜生他吸毒啊,真的不知道。我知道我作为父亲有错,你原谅我吧”
旁边有人劝阻李成华,“先生,你们还是先出去吧。冼先生有点情绪不安,所以你们也见谅”
李成华说,“我只是想表示一下哀悼,这么好的女孩子就毁了,哎..”
“算了,你们还是走吧”
李成华看着冼有德双眼里冒着的凶光,像是要吃了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和儿子离开了灵堂。
从下火车,袁天纲就在想着怎么和冼菱儿说。
她会和我走吗?
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