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了，夜空中虽然乌云重叠，但是依然焕发出奇妙光彩。云朵不停流动，瑰丽的天宇如同万花筒一般扑朔迷离。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走出地铁的弹弓手指着上空问道。
泽帛没有搭腔，低头默默地走着。从进入地铁列车直到现在，他始终一言不发。他紧咬住嘴唇，眼眶是湿的。
“小马太神了，给我看看。”陌生同伴笑嘻嘻地把手伸向泽帛的衬衫口袋。
泽帛一把推开同伴的手。“不行。”他停住脚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别这么小气嘛。”说话的人依旧嘻皮涎脸。他张牙舞爪又要抢小马。泽帛使劲抵挡，无奈力不从心，他比对方矮了整整一头。他的肩膀给抓住了，被逼到街边商店的墙角。他双手紧紧捂住口袋。
那个粗野少年有些急了，涨红着脸，连声说：“给我，给我！”他狠狠拉扯靠在墙壁上的泽帛，拍打着泽帛的手臂。
“他们又追过来了！”泽帛突然喊了一声。
抢劫者回头观察情况，泽帛猛踢了他一脚，他松开手蹲了下去。泽帛撒腿就跑，可是，没跑几步，他听见身后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再跑，我的弹弓就不客气了。”
泽帛停下了。他慢慢抬起头，望着异彩纷呈的夜空，泪水在眼中微微闪亮。说也奇怪，就在一刹那间，恐惧、慌乱、悲伤在他身上烟消云散了，他恢复了平日的镇静，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澈、明亮。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说道：“来吧。”
“什么？”拿弹弓的小子一时没听懂泽帛的意思。
“发射你的弹弓。”
“别以为我不敢。”
“那就发吧。”
“你不害怕？”
“怕，可是我不怕你。”
“怕这个？”弹弓手晃了晃武器。
“对。”
“那你充什么好汉？”弹弓手嘴角一撇，轻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长着钢筋铁骨、不怕痛呢。”
“我怕的不是你打中我，我是怕你打不中我。”
“什么？你胆敢小瞧我！”弹弓手气愤地叫嚷着，把弹弓又拉开一截。
“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要激我。”
“发呀，再不发我可要走了。”
“你……”那个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紧握弹弓的手轻微抖动着。
“快发！”泽帛大吼道。
弹弓少年怪叫一声，拉住皮筋的手松开了，一颗石头差不多挨着泽帛左脸飞过去，砸中一家首饰店的橱窗，只听“哐当”一声，碎玻璃撒了一地。泽帛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发弹弓的人呆头呆脑地站在原地，既显得有些后怕，又似乎心有不甘，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相。
有人从商店里叫骂着冲出来。
“还不快跑！”泽帛喊道。两人一前一后再次奔跑起来，直到过了两条街才放慢步伐。首饰店的伙计没跟上来，大概是他们脖子上挂的金项链比别人的成色足一些。
“我只不过想看看你的小马，”陌生少年说，“看看而已，又不要你的。你瞧，打破了人家的窗户！”
泽帛打量着这个救过他、还想抢劫他的、明显比自己大的同伴。这个莽撞的少年估计有十四、五岁，穿着破旧的套头衫和硬邦邦的灰色裤子，脚上的帆布鞋已经磨开了花。他差不多留着光头，眉毛乌黑，一对眼珠老是叽里咕噜乱转，嗓音粗厚沙哑。
“你叫什么名儿？”
“牛皮唐。”少年心不在焉地回答说。
“再说一遍？”
“牛皮唐。怎么了？”
“有这样的名字吗？”
“有呀，你这不是看见了？”
“从来没听过这么怪的名字。”
“我姓唐，爱吹牛皮，他们就喊我‘牛皮唐’。”
“你真名叫什么？”
“忘了。”
“怎么会忘呢？爸爸妈妈不告诉你吗？”
“你是警察？”牛皮唐不耐烦了，瞪着眼睛问道。
“牛皮唐，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可小马洛特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不许不礼貌的人碰它。”
“好，好，不碰就不碰。忘恩负义的家伙。”
泽帛没有理睬同伴的嘟囔，自个儿继续朝前走。
“喂，你要去哪儿？”牛皮唐在后面问。
泽帛站住了。是呀，去哪儿呢？不敢回家，学校又去不了。爸爸妈妈，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一缕面包和奶酪的香气飘进泽帛鼻孔。那是一家蛋糕店，就坐落在右手边，店内灯火通明。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见橱柜里摆放的巧克力面包圈、果酱蛋糕卷、蛋挞和蛋白脆饼。泽帛摸了摸裤袋里的两枚硬币，把口水咽到肚子里。他想起母亲手捧刚烤好的玉米饼走出厨房的样子。
“饿了？”牛皮唐问。他脸上挂着坏兮兮的笑。
泽帛还是不理他，刚想走开，牛皮唐挡在他面前。
“拿来。”牛皮唐伸过一只手。
“什么？”
“你不是有两块钱吗？给我，我去给你买吃的。”
“两块钱什么吃的也买不了。”
“别管了，给我就好。”
泽帛叹了口气。除了塞进公用电话的投币孔，两枚硬币还能用来干嘛呢？他掏出钱放到牛皮唐手里。
“拿去吧，要是能买到吃的你自己留着吃好了。”
“看到那张长椅没有？你坐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牛皮唐跑了，远远地又喊了一句：“千万要等我呀。”
泽帛很不信任这个自称“牛皮唐”的人，可实在又想不出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他走到木椅边，坐了下来。风一阵紧似一阵，他又冷又饿。
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感到痛彻心扉的孤单。即使从前失去小鹿伦巴的时候、在“筑梦的沙漠”边走失的时候，他也没这么孤单过。
他仿佛听见了父亲母亲的笑声、看见了家里的餐桌和自己的小床。家里是多么温暖，多么明亮！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呢？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寻常的朋友，他和父母原本计划整个周末都要去寻找这个朋友的。
德西元帅，你又在哪里呢？
“给，快吃吧。”有人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是牛皮唐，他手里拿着几个包好的三文治，还有两杯热巧克力。
“两块钱买这么多？”
“是呀。”牛皮唐嘿嘿一笑，说。他取出三文治狼吞虎咽吃起来。
“傻瓜才信你。”
“不相信你就别吃，让傻瓜吃吧。”
“你自己吃好了。”泽帛把脸扭到另一边。
牛皮唐停下不吃了。
“就算我向你赔礼道歉行了吧！我不该用弹弓打你。”说着，他把食物一股脑都推给泽帛。
泽帛坐着不动。
“哎呀，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不吃，你怕有毒吗？”牛皮唐拿起一个三文治塞到泽帛手里。“快吃吧，说不定等会儿又得跑呢。”
泽帛到底扛不住饥饿了，他默默打开三文治的包装纸。
“好吃吧？”
“嗯，挺好吃。”
“饿肚子哪行呢？吃饭得按时。”
牛皮唐又把热乎乎的饮料递过来，泽帛喝了一口，又香又甜。他的身体逐渐温暖起来。
“要是我也有那样一匹马就好了，能大能小，真带劲儿。对啦，马要吃草喝水的吧？”
“当然。”
“这马是哪来的？”
泽帛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事情的经过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
“你爱玩拼装玩具吗？”泽帛问。
“什么是拼装玩具？”
“你不知道什么是拼装玩具？”
“不知道。”
“看起来你对玩具不了解。”
“说得对，”牛皮唐说，“我没玩过什么玩具，除了弹弓。”
“真的吗？”泽帛吃惊地问。
“那还有假？”
“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没人给我买呀。”牛皮唐满不在乎地大吃大嚼。
“你爸爸妈妈不给你买？”
“不买。”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没钱吧。”
泽帛对身旁这个大大咧咧、头发剃得精光 的同龄人产生了一丝同情。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用两块钱买三文治和巧克力的？”
“别问了。
“怎么不能问？”
“听我的建议，不知道为妙。”
多耳熟的一句话！泽帛记起了墨脱船长的深蓝色眼睛和又直又尖的鼻子。“以前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
“是吗？他做了什么坏事？”
“坏事？你在说什么？”
“只有做了坏事的人才这么说话。”
“你的意思是你做了坏事？”
牛皮唐扬了扬下巴，算是默认。
“你做了什么坏事？”泽帛问。
“你真的想知道？”
“说吧。”
“我怕吓着你。”
“别卖关子了。”
“好吧，”牛皮唐喝了口巧克力，用手背抹了抹嘴，“这些好吃的好喝的，都是这么来的。”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划成镊子的样子动了几动。
“就是这么来的。”他又重复说了一次。
“怎么来的？”泽帛皱着眉头问。他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牛皮唐又发出嘿嘿的坏笑。他凑近泽帛的耳朵，小声说：“这些东西都是用偷来的钱买的。”
泽帛霍地站起来。“你是……”他大声说道，可是他没敢说出后面两个字。
“小偷，”牛皮唐挑衅似的说道，“对，我是小偷。你要不要报警？”他凶狠地盯着泽帛。“对了，你没钱是吧？两个硬币还给你。”他把钱塞给泽帛，说：“去打电话报警，我保证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他们。”
泽帛愤怒地扬起手将硬币扔得远远的，头也不回地丢下同伴跑开了。牛皮唐恶狠狠地把没吃完的食物统统推到地上，巧克力洒得到处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