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那么享受真相揭开带来的快感，伸张正义是替代救死扶伤成为她人生信仰的一件事。终于有一天，她从揭开真相的法医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受害人，她才那么深刻理解自己这些年见过的受害人家属，他们的泪水，他们的歇斯底里，他们的绝望无助。
“死亡并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悲哀。”
这句在她心里盘桓了无数遍的希腊哲语，终在她亲自经历了一次之后，才痛彻心扉地领悟到其中涵义。无论真相是什么，在被揭开那一刻都会像刀一样洞穿灵魂。
人性经不起考验。
杨竹坐在莱蒙湖边，望着湛蓝的湖水，背后覆满冰雪的梯田，远处是对岸法国古老的城堡，在穿射乌云的阳光下若隐若现。
“不冷吗？”岳迩拿了条羊绒毛毯裹在她身上。
“有点。”杨竹把平板往怀里一藏，但是由于只有一只手能捏住毛毯，另一只手拿着平板就暴露出来了。
岳迩抽出平板，随便划拉几页，看到她又在看关于父亲的尸检报告和现场勘查报告，坐在她跟前说：“别这样折磨自己好吗？”
杨竹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歉疚地低下头，紧紧把毛毯捏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变了，变得怯懦脆弱，一些很小的事情就会引起她崩溃大哭。
岳迩也不知道把她带到这里是对是错，她每一天都不开心，总会有一段时间坐在湖边偷偷看资料。心理医生再三叮嘱，希望她能多参与当地人的社群，有效良好的社交对于她的康复有直接效果，可是她还是常常这样闷闷不乐。知情者都能从她哀伤的眼神里感受到，她曾经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情。岳迩却比任何一个人都理解，她身体上的伤口在愈合，可心灵上的伤，实在太重太深，他自负自己聪明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是疗愈人心却是他真正无能为力的事情。
四个月之前，他第一次见到杨竹，眉眼上扬带出她特有的张扬精干，拿着放大镜观察创口，敏锐地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死者死亡。她站在解剖床前，面对着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专注的眼神是她最美丽的样子，甚至连她微微垂下的细发都是美好浪漫的画面。
而今的她，更像一具行尸走肉，每天要吃十几种药物，活动范围仅限于庄园及庄园周边不超过一公里，出行有保镖跟随。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神采，这不是那个骄傲的女法医杨竹。
岳迩看着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那么厉害的女人变成这样，真是可惜了！”
空中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并非是假惺惺的惋惜。
“谁？”岳迩立刻警惕起来，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异常。
“别紧张，我离你们起码六百公里远，不能把你们俩怎么办，何况你们身边有四个保镖，整个庄园里机关重重，我进来就是个死，我就跟你们说点事情。”
岳迩知道跟对方废话没什么用，立刻用平板开始搜索定位音源。
“我就是你们一直当成杀害杨竹父亲元凶的苏殷澄，估计我只有这一次机会跟你们对话，珍惜点缘分吧！”对方倒是用很轻巧地语气在说话。
杨竹一听就立刻问：“你的意思，不是你害死我父亲？”
“杨小姐，拜托你用脑子想一想，害死你父亲对我有什么好处！”苏殷澄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承认我是在你父亲逃出实验室的时候，把他软禁在湖边别墅中，差一点被你发现，幸好梁予安转移了你的注意力。实验室被炸沉后他逃出去，被另一拨人抓住囚禁，活活饿死。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才做到，在山洞里留下我的DNA和指纹，我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
“你为什么软禁他！”杨竹怒问。
“为他的安全着想啊！他出去就是那帮人的靶子，活不了几天的！霍小兰就是我绑架的，引你们去找到实验室，梁予安不让你发现杨海诺，是因为当时凶手就在附近，他怕凶手直接杀人灭口。现在梁予安因为我的事情被停职，很快就会有生命危险，我没有办法帮他，杨小姐，看在他照顾过你的情分上，请你救他……啊！”
苏殷澄话还没说完，发出一声尖叫，突然空中传来极为刺耳的超声波声音，岳迩直接捂住杨竹的耳朵，等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蝇式飞行器，声波源头被切断，不知道苏殷澄那里发生了什么。
杨竹像是解脱了一样，伸手去触摸冰凉的湖水，刺骨寒凉让她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小岳，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快点好起来！我要好起来，我要回去救他！”杨竹站起来瘸着腿走到岳迩身边，迫切地说。
岳迩伸手把她鬓边的散发撩到耳边，戏谑地说：“叫岳哥哥就告诉你。”这是她到这里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想到要努力康复，他内心竟然有些喜悦，哪怕这喜悦来自于她想要去救另一个她曾经喜欢过的男人。
“不叫！”杨竹一撅嘴，就是不干。
他握着杨竹冰凉的手，说：“乖乖听医生的话，半年左右你就完全康复了。”
“太久了！万一梁予安出事了呢！杀我父亲的凶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果苏殷澄是骗我的，我就让他生不如死！”杨竹咬牙切齿地说。
“别别别，中国有法律，你别这样。听我的，首先我们按部就班做康复训练，然后随时关注国内的动向，如果你的康复速度超过预期，我们可以提前回去，否则就老老实实呆到你完全康复！晓得了伐？”岳迩把轮椅推到她身后，像哄孩子似的跟她说。
杨竹坐在轮椅上，寒风吹进脖子里，想起了那天遇袭时，在别墅里的事情，梁予安刚把门栓住，抱着她躲在沙发后侧。她听到了异常的响动，似乎有人的声音，刚想要起来去查看，梁予安却把她抱到胸口，温热的气流从她耳边灌到衣领里，她抬头看着他，那一瞬间，再绝情的话都作了废。
如今想起了，她只觉得可笑，红尘无辜，净害人受苦。原还为自己利用他们的感情歉疚，到头来是他们利用自己的感情为非作歹。
“我不是非要救他不可。”杨竹抬头，看着岳迩，认真地说：“人如果心存不良，一定会遭到报应。”她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听的，她握着岳迩的手臂，带着叹息的语调说：“如果他等不到我康复，就被冥王星的人杀死，那是他和他继父的报应。”
“嗯，你安心养病。”岳迩欣慰地应了一句，心里却在想，冥王星的人抓住她父亲，没有直接杀死，而是丢到山洞里活活饿死，并且嫁祸给苏殷澄。提前就有预谋想要整死苏殷澄，到底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