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早上被吵醒,又是卖米饭面条的铁路工作人员的功劳。大家都已经麻木了。你随机调查100个中国人,能满意火车上的饭菜及服务的,我可以肯定地说,不会超过5个人。我有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就像夫妻,如果还在争吵,就是彼此还有感情。如果完全沉默了,要么是彼此很满意,如钱钟书与杨绛,一个在《围城》(是写小说,忙事业,不是打麻将),一个在《洗澡》(也是写小说,忙事业,不是去桑拿),各有各的乐趣;要么离分手不远了,彼此知道无法再影响对方,也接受不了对方的缺点,就等着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的到来。
火车上一点也不浪漫,因为心里有点秘密,我就觉得累点臭点也不苦。呵呵,还有10个小时,我就可以见到她了。最后一次见她,是93年的夏天。哈,一晃15年了。当时她很忧郁,主要是高考的失利,她只考上了一个师范院校,是个大专。她的性格有点孤僻,表面上懂礼貌,骨子里害怕与人交往,她说她会误人子弟。我当时看的书也不多,刚把《高考作文必读》《唐诗宋词元曲》《十大古典名著》等看完,还看了一些《名人演讲录》,天不怕地不怕,觉得以后这世界就是我们的——现在不乱想了。
93年的夏天,是怎样的一个夏天呢?我去见她,是与她通了二年信的基础上,不是我莽打莽撞。可是我还是比较莽撞,我偷偷去的,没有告诉她。不是想给她惊喜,是害怕她不见我——她一不高兴,就谁都不愿见!尤其是很在乎她的人。比如她的父母,她的姐姐,还有我!
我在大街上瞎转,没有捡到一分钱,几乎迷了路。不得已,问了几个警察,转了几路公交车,终于到了她所在的学校。一问,她确实很有名,一个女孩,直接把我领到了她上课的地方。她在上课,我放心了,在门外等她。
她一出来,看见了我,很吃惊,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放假了,过来看你。”
她胖了!胖了很多!我感觉到了她的痛苦。一个18岁的女孩,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材,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也感觉到她眼神中的关切。她带我去吃饭,她的同学,尤其是男同学,都拿眼睛瞄我,她为了避嫌,邀请她的一个好姐妹作陪。我们的谈话内容,因为有第三者在场,太谨慎,我记不清了。不过,我一口一口叫她的名字(没有姓),她也一口一口叫我的名字(也没有姓),她的姐妹一直在笑,我估计脸红了。
吃完中饭,我跟她去宿舍休息了会儿,她让我在她的床上躺着,说是坐车累了。没到宿舍前,有一条水管破了,把路上的黄泥冲了出来。我征求她们意见:“过不过?怎么过?”她的室友笑着说:“过!好好过!”她脸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的室友跨过那条小水沟后,又打趣说:“过——儿!龙姑娘,该你了。来一招班姬赋诗呗?”
她又脸红了。
临走,她送了我。她给我买了可乐椰汁橙汁,一大堆。其实我马上就可以到家了,喝不了那么多。她说:“天气热,路上喝。”在路上,我没有觉得椰汁橙汁甜,也没有觉得“可乐”。我在想,她那么不快乐,我怎么办呢?
我想不清楚。
我只知道,如果她能快乐,我一定很快乐!
可是我当时也不快乐!我上的是化学专业,为了一些奇怪的原因,却对文学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兴趣。我的专业成绩乏善可陈,我不优秀,很自卑!我是靠了大学是个名牌,勉强支撑着我最后的一点自尊。可是,我能对她说吗?她还希望我以后成为化学家呢!她知道后,会多么伤心。她已经不知道,大学二年后,我完全放弃了继续学习的念头。我的父母,已经无法再供我读研究生,隐隐希望我能早日多赚一点钱。我也只想早点毕业,自立,一年回几次家,给父母买点东西,孝敬一点钱,如此而已。
我的大一大二,绝大部分时间(包括周末,包括晚上),是泡在读书馆不务正业,看各种杂七杂八的书籍,每周给她写信,她也抽空回几封。专业课,除了化学、数学还可以,有几门,我已经非常非常吃力了。我只想赶快毕业!
毕业之后呢?她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们有未来吗?怎么样有未来?
我不知道。
她知道吗?
没有人能告诉我!
其实,有个很亲近的朋友,已经委婉指出我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我的脾气倔,认死理。我只知道自己在乎她!我只知道自己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不高!我不知道她算不算在乎我,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与我有未来。我当时只知道,如果她说她爱我,我愿意与她在一个城市,单位无所谓,工作性质无所谓,我可以做最基础的工作,努力工作,加班工作,去慢慢改变一些东西——反正,我是个闲不住的人。但是,我对于成为化学家,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那些微积分、N次导数、化学立体模型,一到我的脑海中,就变成了唐诗宋词元曲议论文。我很烦,也很无奈。
我听一个上了班的大哥讲,上班之后,工作简单多了,认真就足够。没有那么多的理论,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高科技,只要肯花时间,工作完全可以胜任。但是,要出人头地,很复杂,我不懂。我想,不懂就不懂吧,我有工作可以养家糊口,有文学上的兴趣爱好,日子不是很舒服吗?当然,如果自己爱的人在身边(天地良心,当时完完全全是指她一个人),就完美了。
世事怎么可能让你如此完美?我还没有写完(我的这部小说,是见缝插针完成的。可能是在车上,厕所旁,吃饭时),列车员说:“火车已到衡阳车站,请旅客收拾好您的行李物品,注意安全,依次下车。欢迎下次光临!”还用英语慢慢说了一遍。
下了火车,我住到了同学们给我安排的房间。777,真是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房间?我能见到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气(7)呢?我注意了一下,房卡的名字是青兰(女),我当着刘义(男)的面,开玩笑说:“怎么,美女,你要与我同房?”青兰说:“呸,我女儿上初中了。我是组委会秘书长,所有人的房卡,都是我的名字。”我接着开玩笑:“那男同学来了这么多,当年好几个人追求你,你可要小心了!”青兰说:“你们看,当年他屁话不说,现在屁话好多呀!”大家哈哈笑着。
青兰接着说:“若兰,商轲,没有来!他们在长沙。”
我一急,脱口而出:“怎么?把我骗来了,她们不来了?”
青兰说:“他们敢?他们明天上午到!刚好,你跟刘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晚上多聊一聊。”
我跟刘义是初中高中六年的同学,他很帅,也豪气,是我们同学眼中的“罗宾汉”。当年漂亮一点的女同学,喜欢他的有一打。现在看他成了二个孩子的爸爸了,都不太找他说话了。
张国立说:“女人,麻烦!”女同学不找他,未免是坏事。我来找他!
他与我聊了一晚上后,感慨地说:“这次同学会真好。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二个男人,在一个房间,能聊一晚上,很不容易。我们都是30多岁的人了,参加工作十多年,对人生、社会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谈话的内容与十六七岁的年龄,还是不太一样,我只公开能说出来的部分。
我们谈了些什么呢?
当时是抢着说。主要是我抢着说。他有时候接过了话题,我又抢了过来。太能说了,不好意思!
我大概知道了他的生活。他高中毕业,结了婚。人家都说“卖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他当时信了。他说:“如果我现在找到了发明这句话的混蛋,我一定揍他一顿!”他本来天赋极好,家庭条件也不错,老师老在课堂上拿我与他比较,要他学习我的刻苦精神,不知道他当时恨不恨我?现在嘛,肯定不恨了!我知道他有二个小孩,一女一男,他反正是自由职业者,顶多罚点款,不存在掉饭碗的问题。
我很喜欢孩子,问:“你小孩有多大了?”
他说:“大的,13;小的,4岁。资质很一般,以后随他们自己发展吧!”
我也结了婚,有个男孩,1岁多。我曾经看了一些教育类的书籍,替人搞过家教(算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有些自己的看法。我不赞同他的观点,虽然难得碰一次面,秉着对友谊负责的态度,我实话实说:“你这种观点不太对。”
他问:“怎么不对?多少人的孩子都是顺其自然长大的,也都挺有出息的。比如你,动不动考全校第一第二,全县前三名,迎考的心理素质贼好,也没人教你吧?”
我说:“你如果是恭维我,真没有必要——我过得不顺心。我的学历只是本科,工资勉强糊口,工作与兴趣不符。唯一说得出口的,可能就是坚持了20年阅读思考的习惯,能写几篇文章。可是,不能当饭吃啊!买点小菜也不够!我很苦闷。如果当时我的父兄或我自己有见识,看得远,在我读大学的时候给我定好位,让我一天几个小时在专业课上,其他时间在文学上,而且考一个中文系的研究生,现在我的人生不是这个样子。我目前只好每天花几小时工作,剩下的加班写文章,我已经顶了一个不务正业的骂名。业余写作这条路,会很苦很累。”
刘义说:“这我还真没想到。看来都不容易。高中毕业后,我跟着哥哥做了几年生意。搞过造纸、印刷、卖过指南针、鞭炮(呵呵,四大发明,他都折腾齐全了)、开过酒店、也正儿八经当过几年公务员,总是不对位。我看不慣一些现象,有时候违心做点事情,他们也能感觉出来我是在敷衍,关系总不能很铁,我也随它去。我还不能喝酒。过年了,该够朋友的,我要够朋友;其它的,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刚好也鬼使神差做过一点生意,钱没赚着,欠了一屁股债。尤其是,欠了我特别尊敬的朋友的人情债。我如果做不出一点成绩,几乎没脸再活下去。可是,我自己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做生意,也喝不了酒,不想走歪门邪道,发财那条路是走不通的。
我知道,他如果一半良心留着,一半良心被狗吃了,要干成大一点的事,谈都不谈。可是我不想问他具体如何赚钱,我就问他:“你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呢?”
他说:“是孩子。我女儿语文不错,作文经常在全校受表扬。我一听到她受表扬,比赚到钱要开心。”
“看来,孩子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啊!我曾经辅导过几个学生,都考上了好学校。你的小孩,如果信得过,偶尔与我联系一下,我隔一阵用电话或邮件给她出出主意?”
“你这么忙,我怎么敢当。”
“其实,我已经看淡了很多事情。少年时代的友谊,宝贵些。我能为自己在乎的人,尽点力,心里很高兴。”
刘义感慨地说:“我一定带孩子来见你。真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什么,我不知道。
我想到了一个人,问:“她现在怎么样?”